若曦一直保持一种混乱而又悲伤的状态,直到听见男人的脚步渐行渐远,最终走出了撷芳殿,她才放任泪水顺着眼角留了下来。
  明明她早就发过誓,绝不会让自己再流泪的。可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不得不接受接踵而来的冲击。
  巧慧的话不仅字字句句敲进康熙的心中,也字字句句敲进了她自己的心中,一遍遍地提醒着她,她有多么的可笑,从前那些自以为的父女情深又有多么荒唐。
  他,根本不是要把她当做爱重的女儿,而是要把她作为一个可以亵玩的女人,不管她是否能接受,都要让她和他后宫中的万千金丝雀鸟一般永远囚于皇宫,死于皇宫……
  她,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或许正因为不是亲女,万千努力终究也只配换回这一点点飘若浮萍的温柔以待?若曦终究还是从前的张晓,始终亲缘浅薄,难觅归处。
  罢了罢了,何必呢?反正早已习惯了不是吗?现在不过是再回到从前的状态罢了。
  康熙对若曦的看法哪怕并不全面,却终究是正确的。
  需要理智分析的时候,她可以比任何人都要理智;可在面对这种情感方面的问题时,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她总是笨拙而又怯懦。她既低看了男人对她的感情,也低看了自己对男人的影响力。
  被父母抛弃始终是她心中永恒的伤疤。就像人们常说的,年少时亲情的缺失不是一场骤然来去的暴雨,而是一种余生都难以抽离的漫长的潮湿。
  “小五今日如何?”康熙习惯了每日都问上这么一句。
  李德全也习惯了每日都派小全子去守着撷芳殿,一有动静就立刻来报:“五公主还在继续用刘太医的药,今日奴才们看着已经好多了。”
  “她今日也没有问及朕?没有……吵闹吗?”康熙犹疑着继续问道。
  李德全抬起眼皮悄悄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变答道:“公主识大体,不曾哭闹。”
  “识大体?”康熙咀嚼这三个字,片刻自嘲式地摇摇头:“或许这也是不在乎的表现呢?”
  李德全禁言不敢再回。
  又过了许久,康熙再次起头道:“朕有的时候会很疑惑,究竟要什么样的生长环境才能造就出一个如钢铁般坚毅,又似冰雪般通透的人呢?”
  他似乎也并不需要李德全的回答:“这世间,朕也只遇到过她一人罢了。所以朕……”
  后面的话他虽然没有说出口,可他眼中透出的强势和笃定却叫李德全又一次心惊。
  好在他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转道:“小五身体还虚弱,朕今晚去撷芳殿陪小五用晚膳,你现在过去安排下去。”
  他心中或许早就知道,哪怕他主动迈出这一步,以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捅破两人之间的那层膈膜,只要她心中的主意未变,那他们终究不能走到一起。
  哪怕他拥有天下至高的权力,他终究是舍不得逼迫她的。所以他只能继续地,不断地出现在她的身边,把自己变成她的习惯,变成她最不能割舍的存在。
  他爱她,爱着一个在外人眼中永远只能当作是女儿的人。他最怕麻烦,最疑后宫干政,最看重规矩体统,最不屑男女之情……条条框框圈定了他这个人,却定不住他的心。
  她就是跳脱于他给自己设定的条条框框之外的存在,在她身边他总能感受到最鲜活的自己,感受到自己最不冷静,最不理智的那一面。
  若是放在以前,有谁跟他说:你以后会为一个你想要当作女儿来疼宠的人发疯,你会恨不得将她放在心尖来疼来爱。他一定会嗤之以鼻。
  可现在,他却好似只能将心里所有的柔情都给到那时而俏皮,时而睿智,时而又满身尖刺的少女。
  ……
  晚膳时分,康熙带着李德全并几个贴身伺候的人就去了撷芳殿。
  养心殿的动作一贯是满宫人关注的焦点。他此一去,高位四大主位妃子就都知道了。
  而收到消息的人自然也是有喜有悲也有怒。
  宜妃自然是高兴的,只要康熙越看重若曦,若曦说话的分量就越重,那她拉拢若曦之后,就越能一举重获圣宠。此刻,她已经着手联系郭络罗家族,请他们传信给贝勒府的明慧。
  当然,并不是她不想直接传信给明慧,而是康熙最忌讳后宫和前朝勾结,对此也看得颇紧,所以传信回娘家是最稳妥的方法。
  容妃自然是忿恨不已,明明蓝琪儿已经获得了皇上的原谅,为什么皇上还是没有想起她来?她越想越恨,私下里又是对着蓝琪儿好一通抱怨怒骂。
  容妃恨若曦,良妃更恨。她悄悄收买了养心殿一个外围伺候的小太监,使其日日夜夜监视皇上和五公主的动静。
  可谁知,等来了若曦终于知道了自己不过一颗棋子的真相,等来了万岁爷在撷芳殿龙颜大怒的消息,听说甚至还亲自动手打了若曦。可这么多天都过去了,若曦的撷芳殿毫无动静不说,万岁爷不仅遣了刘声芳天天照顾菩萨似的伺候那小蹄子,就连万岁爷自己也总是一下朝就去撷芳殿陪她用饭。
  二人根本毫无争吵和翻脸的痕迹。
  良妃怀疑那个小太监拿了钱不办事,想踹了他拿回银子,又忌惮那小太监在养心殿当差,怕他在万岁爷面前‘不小心’表现了一番,就万岁爷从此再不来她宫里。
  “昨日才去,今日又去!”良妃一双美目简直要冒出火来:“她那归置得乱七八糟的地方难道比后宫万千妃嫔温香软玉之所更吸引人?万岁爷还没老呢,怎么就老糊涂了!”
  良妃的最后一句话被朝露捂回了口中。
  朝露谨慎地朝外看了看,转头小声哀求道:“娘娘,奴才的好娘娘,隔墙有耳,您可别再乱说了。奴才刚刚打听来的消息,说是五公主确实病了,不过许是在装病,万岁爷才不与她计较罢了。奴才这两天看得真真的,五公主宫里的巧慧三天两头跑去找十三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凑到良妃的耳边说到:“奴才偷偷截了那丫头身上的信看过了,上面写的都是什么约十三爷放风筝骑马看戏的话。”她顿了顿,说话越发小心:“奴才猜测,这会不会是他们之间的某种暗语。五公主她……许是想偷跑出宫?”
  良妃闻言双眼大亮:“对,对!肯定就是这样!本宫怎么没有想到!那臭丫头表面恭顺,可内心却倔强桀骜,性子骄傲得紧。知道了自己不过是别人的踏脚石,她怎么可能会甘心任人摆布?”
  “朝露,你在本宫的妆匣里拿那个红宝石嵌金的簪子去撷芳殿,务必要找到一个可用的人帮本宫盯着撷芳殿里的一举一动!这一次,本宫一定要捉她一个现形,看万岁爷如何处置!”
  ……
  巧慧再次带着若曦的信去找了十三阿哥。
  本来送信这种事轮不到巧慧这个大宫女来做,可不知怎地,康熙这些日子每日来撷芳殿不说,还让内务府往这里布置了许多新的宫女太监。
  若曦起初并不当回事,谁知后来有一天她无意在自己的另一名主管太监身上闻到了养心殿熏香的味道才警醒起来。
  她着意观察了那个太监几日,然后发现只要是这个太监值夜的晚上,康熙都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房里。
  他一出现不仅会坐在床沿絮絮叨叨个没完,有时候想得狠了还会趁自己睡着对着自己又亲又咬。末了甚至还会用牙轻轻磨她的耳垂,对她喘息着耳语:“小五,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心防接纳朕呢?”
  若曦没有用那个太监端来的食物,为了不让男人察觉,她不得不一直装睡。她不能回答他,可心中却无比坚定地告诉自己:若曦可以懦弱,可以自卑,却绝不能接受施舍的亲情,不能接受欺骗,更不会自甘堕落,和后宫层出不穷的女人去争夺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