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之后,八阿哥一直处于反复矛盾中:他到底应不应该把从母妃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若曦呢?
  皇阿玛是天下之主,他如果真的对若曦起了心思,若曦能逃掉吗?可如果告诉若曦,让她和皇阿玛生了隔阂,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又要毁于一旦了。
  纠结着纠结着就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康熙又恢复了让若曦每日去养心殿伺候笔墨的圣命。
  若曦每日要去给康熙侍笔,结束后还要去上书房听学。午后太傅讲学结束她又要回宫继续教明枝识字。
  半月时光虽然忙碌,但却充实。
  黄淮百姓那场万人空巷的临行送别给了她极大震撼的同时,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要为他们,为这个时代没有丝毫地位的女子做些什么的决心。
  让康熙兑现圣诺,赐明枝女官之位的意义尤为重大。而其中,明枝要想胜任女官之位,那她就绝不能是目不识丁的普通女人,否则难以说服朝中那些顽固不化,固守孔孟之道的老臣。
  女官这条路并不易,所以她想尽可能多地将自己的所学都教给明枝。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三公主和四公主来蹭学。
  小半月下来,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倒是越来越亲近。
  又过了三日,翊坤宫。
  “烦死了烦死了!”蓝琪儿烦躁地举着一把团扇猛摇:“这鬼天气热死了!往年内务府早就送冰过来了,今年怎么还没送来?”
  她团扇一扫指着负责此事的小宫女问道:“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宫女战战兢兢,怯懦着不敢说话。
  正当蓝琪儿忍无可忍要上前一脚踢翻那小宫女之时,容妃赐给她的老嬷嬷立刻上前拉住了她道:“二公主,您要注意言行,万不可再重蹈覆辙。”
  蓝琪儿被压抑到了极致,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你们总让我忍,母妃也让我忍,我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我现在连一点点冰都用不上,再忍下去我就要被人欺凌践踏致死了!”
  就在此时,门外一个宫女急色匆匆地进来,俯身到老嬷嬷耳边耳语了两句。
  “怎么样?那件事是真的吗?”蓝琪儿意识到了什么,刚才的怒气一扫而空,转而是一种急切的兴奋。
  老嬷嬷轻轻点头:“公主,你的好日子要回来了。现在你就按照老奴说的做。”
  次日一早,李德全见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人。
  “二公主,您怎么有空来?”他满脸笑意地迎了上去。
  蓝琪儿觑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刺了他一句:“怎么?本公主久未来此,李公公就如此生疏了吗?”
  李德全笑道:“怎会?只是万岁爷此刻还有要务处理……”
  “李公公竟是通传也不通传,就要直接将我拒之门外吗?”
  李德全如何不知自己要先通传,只是若曦正在里面。这两位祖宗是王不见王,此刻要是凑在了一起,那不是又要引起大战?
  不过这一次他可想错了,蓝琪儿这次来可不是为了挑衅若曦,而是有了更重要的计划,她要一劳永逸。
  既然皇阿玛始终将一个养女当作亲女儿来疼爱,那她就让若曦那个贱蹄子看清她自己的位置好了,若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还能心无芥蒂地享受皇阿玛的疼爱吗?
  想到之后的计划,她的语气逐渐缓和:“皇阿玛前段时日太过忙碌,我不敢打扰。今日我是特地来看看皇阿玛,顺便来给皇阿玛告罪的,还请公公帮忙通传一声。您放心,我今次肯定不会闹事的。”
  她既已如此说,李德全一个奴才又如何再有理由阻拦人家来探望父亲,于是也便点点头道:“那您在此稍待片刻,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殿内,若曦催了好几次让康熙稍歇片刻,可男人就像是故意逗她一般,每每答应又不见行动。她眼珠一转,拿起毛笔胡乱在纸上划拉了两道递到男人的面前。
  “皇阿玛,您歇会,帮儿臣瞧瞧这幅春兰图如何?”
  康熙还没转头回应,一幅奇形怪状的图画就落在了他的折子堆上。
  “狭促鬼,你这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康熙哭笑不得:“你这是想让朕休息还是想让朕上火呀?”
  若曦捂嘴“咯咯”笑个不停,好容易歇下来才道:“谁让您总不听我的?”
  康熙早就发现了少女极其怕痒,此刻捉弄心起,起身正要伸手去挠她,外面李德全就进来了。
  “万岁爷,二公主在外求见。”
  康熙重新坐回御座,轻咳了一声后对若曦道:“你先去后面,朕让李德全放了你最喜欢看的本子。”
  若曦原本雀跃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是,儿臣先告退。”
  康熙对蓝琪儿这个女儿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一方面是他未曾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会是这般恶毒又无礼,辜负了自己的教导,也有违她一国公主的气度;另一方面他对若曦起了这样的心思,他总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她,可她和蓝琪儿显见是不对付的。
  尤其是若曦和她一样都是自己的女儿,若是有朝一日,他得到了若曦,又该怎么面对这个曾经爱宠着长大的女儿呢?
  因此此刻再见蓝琪儿,他心中除了恨她不成器之外,也有一丝身为父亲的不知所措。
  他从没有想过要让若曦改头换面重新以新的身份来和自己在一起,因为那样若曦以这个身份所做的一切都将不再存在。
  他希望他的小五能受万民敬仰,世人感佩,也希望人们都能感叹自己的眼光绝佳,能于万千人潮中选中这颗最好的珍珠。
  但这条路并不是那么容易走的。若少女还只是一个大臣之女还好说,可现在少女已经成了他的女儿,成了皇室的公主,还是唯一的嫡公主。他首先要面对的障碍就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之后又有朝廷文武重臣,朝臣之后又还有万千百姓。
  他当然知道让若曦假死脱身,改头换面会更容易。可这就相当于逃避了他本应该承担的责任,还要连带他心尖上的少女抛弃过去。不说少女愿不愿意,就说他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若连这些他都不能解决,那他又如何有资格告诉她自己能肩负她的一生,能给她天下女人都仰望的幸福,也会将整个天下都捧到她的面前呢?
  康熙不得不又一次痛恨过去做下决定的那个自己。
  “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蓝琪儿恭敬地提起衣裙向康熙行了一个全礼。
  “起来吧。”他道:“朕不在宫里的日子,你可有认真进学,反思己过?”
  蓝琪儿伏在地上,只仰起头眼眶红红地道:“儿臣日夜反思己过,终于知道了皇阿玛为何要惩罚儿臣,也知道了为何即便有太皇太后和皇额娘作保,您也不肯轻易原谅儿臣。”
  说着又向康熙叩了一个头:“儿臣身为公主,不思如何为国为民作出贡献,反而一门心思局限于宫闱争斗,此为大不该。儿臣辜负了皇阿玛从小到大的教诲,请您责罚。”
  “儿臣已经思过所想写成了请罪的折子,请您过目。儿臣向您保证,从今以后再不犯这样的错误,请皇阿玛原谅儿臣吧。”说完伏在地上“呜呜”地小声哭了起来。
  康熙的眉眼缓和了下来,到底是自己教养长大的骨肉亲子,她既然已经知错,他也不忍再过分苛责。
  接过她写的折子看了两眼,心中也知道她是真的有认真思过,便道:“起来吧!你知道皇阿玛的良苦用心就好。”
  这边父女两尽释前嫌,屋内的若曦却是五味杂陈。
  他到底还是原谅了蓝琪儿。
  是啊,蓝琪儿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呢。亲女声泪俱下地向父亲认错,他又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既然天下父母都会对自己孩子存有一丝心软,就连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也不例外,那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就忍心将自己抛弃在孤儿院门口,任由自己自生自灭呢?
  为什么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呢?如果有了那一层血脉的联系,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这么不安了呢?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男人日渐深厚的占有欲。
  这种占有欲是基于什么样的感情呢?是儿女之间在父亲面前的争宠?抑或是在他们彼此相伴的日子里,在她不知情之时偶然萌发的,又在她刻意忽略之下逐渐长大的爱意的萌芽?
  此刻无人得知。
  李德全忐忑地看着少女望着窗外出神,小声地叫了句:“五公主?”
  若曦回神:“嗯?李公公你先去吧,皇阿玛那边不能少人照料。”
  她松开捏紧书页的手才发现薄薄的纸上已经嵌出了她的指痕。她若无其事地将纸张捋平整,然后合上书本放到一旁,又伸手拿起另一本。
  被掩盖的指痕就像是少女被掩盖的难以捉摸的心事,此时此刻再不为人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