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曦虽然每次只倒一小杯,可却架不住她饮得快。没一会便双颊通红,眼神迷离。
  她双手捧着脸,肘弯撑在石桌上,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
  康熙轻笑了一声,轻轻对李德全说了句:“小五醉了,你去御膳房亲自盯着他们做碗醒酒汤过来。”
  李德全知机,退下的时候连带着带走了周围伺候的所有太监宫女,就连图琛也被他半推半就地拉走。
  周围人都退走了,只剩下父女二人。
  康熙坐到了离她最近的石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若曦明明已经眼皮快要粘到一起了,还坚强地撑起眼皮:“皇阿玛,您等着……明天我再把剩下的方子都看完,再做更好的给您……。”
  一番话说得磕磕巴巴,可却叫康熙听得无比暖心。
  他开始哄她继续说:“那你可是要把最好地留给皇阿玛?”
  若曦摇头晃脑地肯定道:“那是自然,还要给姐姐和四公主她们也送去一些呢。”
  康熙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艰难跋涉了许久,本以为自己拥有的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了。可是不经意间,上天却让他得到了一个更珍贵的宝贝。
  他从最初对这个珍宝的不以为意,到后来越拥有越难以割舍,越难以忍受失去。
  “那你……喜欢皇阿玛吗?”他轻轻地,带着一种自我欺骗似的问道,手臂也学着她那般横在桌板上,然后将头轻轻枕在手臂上。
  这个十分不具备帝王威严的动作却让他终于能和她这般近距离地面对面,这样的呼吸交缠。
  若曦清浅的,带着酒香的呼吸也同样会在说话间喷薄在他的脸颊上:“当然了,我喜欢皇阿玛,也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姐姐在我身边,我的朋友们都在我身边。”
  从前总萦绕在我心中的问题,从我真正感受到被爱,感受到新生起,好像也烟消云散了。
  突然,若曦的耳朵动了动,脑袋也飞速地抬了起来。
  她没有注意到男人故意拉进的距离,反而扯着他的袖子有些惊奇问道:“皇阿玛,您听见了吗?蛐蛐的声音!蛐蛐也来找我玩了!”
  康熙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她灵活地窜了出去,毫无形象地蹲在草丛中翻找。
  前世若曦住的孤儿院环境并不好,每到这个季节屋里墙角的隐蔽处就会传来响亮的蛐蛐声。小时候她很害怕这种叫声响亮,又长得丑陋的虫子。后来慢慢地学着苦中作乐,每当听见蛐蛐的声音,便在屋里翻找到蛐蛐的所在,然后用留存下来的水瓶子将其捉住。
  她现在便是被前世的记忆唤醒的。
  “皇阿玛,您快过来瞧瞧,它到底躲到了哪里啊?我怎么找不到它呀?”
  话音才落,躲在隐蔽处的李德全和图琛便看见一向高高在上,帝王威严不可侵犯的康熙竟真的走过去,蹲在小姑娘的身边和她一起在草丛里扒拉。
  两人这样大的动作将蛐蛐惊出了草丛。
  “嘘~”若曦捏住了他还在拍打的手,用及其微弱的气音凑到他的耳边道:“皇阿玛您别动,我看到她了。”
  她将小手团成了一个小碗的形状,然后猛地往前一扑。
  蛐蛐还是跑了。
  她什么都没扑倒,却将自己送进了他的怀里。
  康熙被她突如其来的亲近乱了心神,等回过神来又以为她要摔倒,下意识地就伸手将她拽进了怀里。
  此刻,他躺着底下,而她窝在他的胸膛。
  蛐蛐没抓到,她却在他的怀中睡意正好。
  康熙动了动,终究没有撤下自己的双臂,反而趁着她睡意正酣不省人事将手臂更紧了紧。头也跟着下垂了些,用下巴一下一下地在她的头顶轻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
  “李公公你拉我作甚,你没看见万岁爷摔倒了吗?咱们应当赶紧进去才是啊!”图琛挣扎着就要往里进去。
  李德全恨铁不成钢,咬着牙道:“奴才什么都没看见,图大人您就好好待着吧,万岁爷若需要咱们自会叫的。”
  康熙回神,喉间憋着的那股气被他缓缓咽下。
  他轻轻地扶起了熟睡的少女,让她坐着靠在自己的怀中,然后叫道:“还不都滚进来。”
  李德全进去后才夸张地小声道:“哎呀,万岁爷,您怎么摔了?”
  这假意的一问不仅惹得跟随进来的图琛翻了个白眼,也叫康熙黑了脸。
  “还愣着干什么?叫你煮的醒酒汤煮好了吗?”他起身将若曦轻轻放坐回石凳,然后自己站到她的身边支撑着她。
  “好了好了,还热乎呢?奴才伺候五公主用,您也用点醒醒酒吧。”
  “不必,”康熙摆摆手,没有接自己那份,反把她的那碗拿了过来:“朕喂她,你去让巧慧备好浴汤,公主回去立刻就要用。”
  李德全犹豫着将碗递过去,又和图琛一顿拉扯才将他拽了出来。
  “李公公,李总管,您老老拽我干什么呀?我还要保护万岁爷呢!”
  李德全翻了个白眼,都懒得跟他解释了,只扔下一句:“图侍卫啊,你可长点心吧!现在万岁爷用不着你保护!”
  图琛忙追在他身后连连发问。
  “什么叫现在用不着?你这样是害我玩忽职守呀?”
  “不过,万岁爷对五公主倒真是好呀,还亲自喂醒酒汤,就连二公主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李德全被他聒噪怕了,一副老胳膊老腿竟三两步就跑去了老远。
  ……
  若曦喝完醒酒汤后恢复了些许意识。
  康熙见此便附身和她同高:“你等等,皇阿玛让人备撵送你回去吧?”
  她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他,不答反问道:“皇阿玛,他们都说帝王多疑,您为什么会允许儿臣看您处理朝政呢?有时甚至还愿意儿臣的意见?”
  她的问题同样也是太皇太后的问题。半月前,同样的问题,或者说是警告,太皇太后也曾在慈宁宫抛给过他。
  他记得那时候太皇太后曾说:“你虽然宠爱若曦这个孩子,可她到底是要外嫁到喀尔喀去的,你把她培养得太过出色也不好。”
  “这个孩子,哀家也是喜欢的,温顺有礼,进退有度。可喜欢的方式还有很多种。皇帝你可不要忘记祖宗规训,让后宫干政过多呀。”
  太皇太后一番苦口婆心,可康熙脑中却在嗤笑:那丫头,怎么就温顺有礼了?也就偏偏太皇太后罢了。
  他没有正面给太皇太后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肯定地道:“太皇太后,朕心中有分寸,也有眼睛会看。朕知道,您会说帝王当无情。可朕除去帝王之身,也只是一个人。三十多年了,朕也只从她身上体验过常人会有的情感,您……能明白吗?”
  太皇太后闻言心口一酸。她又何尝不心疼自己这个小孙孙呢?可他们身为皇室中人,比别人享有更多权势地位的同时,也注定要失去很多。
  她无奈摇摇头:“罢了,哀家相信你的判断,也相信你不会忘记你肩上扛的职责。”
  回忆至此,康熙看着仍旧将全副心神放在他身上,等着他回答的少女,片刻后突然将脸凑得离她更近了一些:“因为朕知道,一个万般渴望亲情父爱的小女孩,是永远不会伤害她的阿玛的,对吗?”
  “嗯!”若曦重重地点头:“我不仅不会做伤害皇阿玛的事,我还会好好帮助皇阿玛的。对了,您知道吗?我会的东西好多好多……”
  二人的距离是那样的近,近到只要他能狠下心来跨过那条线,就能将她永远攀折在怀。可他终究不忍心让她那点点关于父爱的念想就此破灭。
  这一晚终究成了暗夜中的半阙序曲,被醉酒的少女遗忘在了角落中,只有康熙,每当回忆起此夜此时,唇畔都会翘起一丝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