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大人留步。”八阿哥一下朝就叫住了木兰围猎时和康熙随行的官员。
  “贝勒爷。”凡朗回身揖礼。
  “大人不必多礼。”
  八阿哥放松地笑了笑,隐下自己的目的,开始不动声色地打听:“我听李公公说了木兰围猎时亏得您在,顶了张大人的缺,否则帝王起居注岂不是无人来做了。”
  凡朗又行了一礼谦虚道:“八阿哥过誉了。下官与张大人同居此位,为皇上为朝廷分忧乃是分内之事,担不得贝勒爷的夸赞。”
  “大人实在谦逊。”八阿哥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听李公公说围猎时倒是发生了好些有趣的事。只可惜当时我在协助太子会见蒙古王爷,倒是错过了,颇为遗憾啊。”
  凡朗跟随八阿哥的思绪回忆着,却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有趣之处,当下便又打着太极笑道:“贝勒爷说笑了,臣随侍时倒是未有什么有趣的事。许是李公公记岔了呢?”
  凡朗说完便喀尔喀拱手告退。直到出来皇城才恍惚想起,若曦正是八阿哥侧福晋的妹妹。他今日拦下他可能正是要想法子打听那件事。
  皇上和王爷说话时随侍在身侧的并不是他,因此这件事也是他后来才知晓的。
  凡朗摇摇头,此事虽然看起来是家事,可却事关朝政,他也不敢多做置喙。想罢,摆手让家中来接的人驾马上前,自上车归家。
  八阿哥在宫中打听了一圈,仍旧是一无所获,只能无奈的回了府。
  “如何?”若兰满面虑色地迎上前来:“贝勒爷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八阿哥摇摇头,语气有些沉重:“只怕这一次……难办了。”
  宫中的事情,能探听到消息的就还好,就怕是那种无论如何也探听不到任何内幕的。
  若曦一事恐怕是绝不能再有转圜了。
  “若曦呢?”
  若兰答道:“我不让她出来的,巧慧在屋里看着她呢。她那个烈火脾气,我就怕……”
  八阿哥颔首。若曦的脾气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她性烈如火,到京城没几日就将郭络罗家的明玉招惹了个透。
  前次贝勒府设宴,二人还在池塘那里打了起来,两人齐齐跌进了池塘当中。至今若曦仍有一个拼命十三妹的名头在那里挂着呢。
  另一边,八阿哥在宫中打听的举动也落进一些人的眼中。
  郭络罗家出了一位宜妃娘娘,在宫中颇得康熙宠爱。这样的消息自然也瞒不过她的耳目。她当即将这个消息递给了明慧。
  只是消息还未送达,明慧和正在贝勒府做客的明玉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姐姐!”明玉不满地叫嚷:“皇上怎么能这样呢?收了若曦做养女,西苑那两个贱蹄子岂不是就要永远踩在我们姐妹俩的头上了?”
  明慧思而不语,只有明玉还在继续叫嚷:“那个小贱人到底有什么好?她姐姐那个老贱人就惯会勾引贝勒爷,如今又来了一个小的。”
  见她越说越过分,明慧终于出声制止:“明玉,当心隔墙有耳,天家也是你能议论的?”她顿了顿又道:“就算被记入皇家玉蝶,也不过是皇上用来平衡马尔泰家族势力的一枚棋子,咱们犯不着跟一枚棋子较真。”
  “可是……”
  明玉还想再说什么,可却在明慧凌厉的眼神中渐渐消了声。
  明慧未出阁前在京中有女诸葛的美称。郭络罗大人甚至曾经戏言,若非她身为女子身,他势必要将此子培养出郭络罗家的接班人。
  因此,明慧的政治|嗅觉非常敏锐,常常能想到一般闺阁女儿想不到的事。
  知道此事的每一个人都只以为康熙是想进一步控制马尔泰·克敏,谁又知道帝王真正的用意是一箭数雕呢?
  自从这个消息在小范围传开以来,若兰每日都是秀眉紧锁。既想好好安抚若曦,叮嘱若曦,心中却又万分怜爱自己一路看大的妹妹。
  若曦被府中的古怪氛围弄得既燥又烦,配合着京城入冬前最后的秋老虎,直逼得若曦嘴角长了数个燎泡,她这才忍无可忍,找了个借口支开了寸步不离看管巧慧,自己偷偷溜了出去。
  “若曦,”十三阿哥从远处快步走来,二人携手一起进了绿芜栖身的小酒馆:“你这几日怎么也不见人影?”
  十三阿哥顾不得男女大防,扯着若曦的一只袖子进到屋里,劈头便是低声询问:“八哥前些日子在宫里打听木兰围猎的事。”
  “平时皇阿玛最忌讳的便是有人窥伺帝踪,可这一次连我都知道,皇阿玛不可能毫无所觉,可他却并未训斥八哥。”十三阿哥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我打听到,这件事和你有关……”
  若曦觑了他一眼,苦中作乐道:“以后说不定你真的要有一个拼命十三妹了。”
  “此话怎讲?”十三阿哥一脸惊异地追问。
  若曦强笑着努努嘴,偏头示意:“入内谈吧,今日你可要好好陪我喝一杯。”
  三盏下肚,十三阿哥也完全弄明白了其中的内情。
  “八哥可有打听出什么?”他边说边起身:“我这就进宫去探探虚实。”
  “别去了,没用的。皇上已经通过良妃娘娘发下明旨,让我提前备好万寿节的寿礼。”若曦悠悠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此事恐怕已经是难有转圜了。”
  十三阿哥也知道这个道理。皇上要认养大臣之女入皇室,成为公主,这是天大的荣耀,谁会不知好歹地拒绝呢?
  若曦不想入宫,可这种皇权大过天的年代,她一人反抗不要紧,连累的却是马尔泰家族,也会连累姐姐,甚至会有损八阿哥在朝中的势力发展。
  “别想了,既然已经是不可改变的定局,就顺其自然吧。”若曦端起手边的小碗,又灌了一口后道:“今日且先一起喝个痛快吧。以后怕是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十三阿哥知她心中郁结,也不喜去伤春悲秋,因此口中安慰的话也没有说出口,只道:“哪怕入了宫,身份发生了变化,你仍旧是我的知己。非关风月,只为真心。这句话我会一辈子铭记在心。”
  若曦大笑道:“干杯!敬我们,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杜康解忧的后果就是十三阿哥和若曦双双在酒馆中烂醉如泥,八阿哥派出来找的人在城中找了许久,才看见十三阿哥的贴身侍从在酒馆外正要去贝勒府派人来接若曦。
  等到若曦随着贝勒府的马车回府之时已近夜半。
  若兰被八阿哥劝着先回屋歇息,他自己则留在这里安顿若曦。
  “一身酒味。”八阿哥鼻尖满是若曦身上烈酒的味道:“这是去了何处?喝了多少?”
  下人请了两个宫女将若曦搀下马车,自己则在前面将人领到了前厅八阿哥处回话:“回爷,若曦姑娘是和十三爷在一处饮酒的。奴才到时,十三爷和姑娘已经是这般模样了。奴才也不知二位主子这是喝了多少。”
  “罢了,先带她下去洗漱更衣,再让厨房准备点醒酒汤过来,收拾妥帖了再把姑娘送回西苑,以免侧福晋担忧。”
  下人们领命都退下去。
  八阿哥一步一步地走到床榻前坐下,如玉一般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出,似乎想要伸上去抚摸深睡中的少女,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只是隔着幽微的烛光描摹了她的脸颊。
  若曦乍逢此事,心有郁结,这才借酒浇愁。
  她表面上性烈似火,可是她的内心却是重情而又柔软,善察人心。八阿哥生于深宫,长于深宫,见过无数的人,可从来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最重要的是,她胸有沟壑,可却总表现得大智若愚,永远真诚地关心着若兰,伪装了一身的顽劣脾性,只愿为自己的姐姐在后宅谋一个安稳的生活。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
  等端着醒酒汤的宫女回来时,少女酒意正酣,睡得香甜,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幽微的烛火在她起伏的胸口上轻轻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