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眠挥鞭,充耳不闻。
  宫门打开。敌军的旌旗在空中飘荡。小前锋根本没有预料到渐眠会亲临战场。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渐眠一脚踹翻在地。
  他们来的还是太晚了。
  那些老弱妇孺哪里有能力提刀上战场,在这里也不过只有被敌方收割人头的份。
  平地被染成了红色,断肢遍地都是,有长头发的女人,还有皮肉皴褶的老汉,下场凄惨。
  对方阵营嚣张极了:“雪封是没有可用的将士吗,竟派出这么些残兵败将来扫我们的胃口!”
  敌方将士们的呦呵声震天响。
  渐眠的目光落在了小前锋身上。他顶住压力,冷汗频频:“这都是圣人的旨意,我们只是奉命——”他的话完没说还,就被枢日手下的将士们捆住手脚强行带下去了。
  “开闸门。”渐眠说:“迎战。”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手染那么多人的鲜血。
  战场硝烟四起,人命只是数字,他已记不清杀了多少人,枢日以他为中心展开保护圈,渐眠唯一的使命就是往前冲。
  对方瞭望塔。
  沈仰听着下属汇报,满脸复杂。
  沈骄则是惊异:“他真的亲自上战场了?”
  下属肯定道:“不会有错的。”
  渐眠姝色人尽皆知,天底下想再找出个长成他那样子的也是比较费劲的事。
  距离太远,沈仰分辨不出两军交锋中谁才是渐眠。他仅仅是想到那个骄纵跋扈的人如今真的提刀上阵,心中就说不上的复杂难言。
  沈仰心中好像有人默声询问自己,你真的希望他死吗?
  他死了,雪封国主无后,不管怎样于川齐而言都是一件利事。
  战场刀剑无眼,他死在哪一刻都是寻常事。但沈仰只要一想起那张脸,想起他怯怯声唤沈先生的样子。
  沈仰闭了闭眼,道:“传命下去,谁能活捉太子渐眠,赏金千两。”
  沈骄也听见了,他急急走过来,攥住兄长的手, “你是疯了吗哥哥,渐眠今日就算死在战场上,那也是他自找的,就算是王君来了,也断然不会说些什么。”
  沈骄:“可若是他不死,王君的心便一日难安。”
  薄奚至今昏迷不醒,错过此时,想要再瞒着他杀掉渐眠就难如登天了。沈骄深知这个事实,这是他断不能接受的。
  “噗呲”刀剑入肉,鲜血喷溅在渐眠脸上,他已分辨不清这是对方还是自己身上的血了。
  刹刹时刻,他一抬眸。
  他没有看见敌方阵营的人,可沈仰却看见了他。
  那一眼里面,只有坚韧决绝。
  沈仰心神一颤,
  或许,那才是渐眠隐藏在皮囊之下,真实的模样。
  沈骄一把推开沈仰, “马来,一队骑兵跟我走!”
  渐眠本就伤重刚愈。这样带伤上战场,本没有好全的伤口撕裂扽开,渐眠的唇瓣雪白,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
  长时间的作战本就使人体力透支。渐眠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枢日仍在他身边左右守护,见他渐渐慢下来不免担心, “殿下,我在前面掩护,你撤回城中去。”
  渐眠充耳不闻。
  敌方的兵力充足,他们打的吃力不说,两方焦灼下去,对方头阵只是小试牛刀,他们却已经损失大半。
  如今情形不管怎么看他们都不占上风。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必要时刻,枢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撤!”他发号施令的同时将渐眠掳到了自己马上, “后面的人跟上,我们撤!”
  渐眠手掌震麻,陡然失力,连刀都握不稳。
  “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渐眠长长喘了口粗气,紧接着“哗啦”一声吐出口血来。
  他支撑不住,如若不是枢日在身后半抱着他,渐眠随时都能跌下马去。
  枢日已经能够闻到他身上非常重的血腥气。
  纵然是他看顾,但两军交战,渐眠身上不免受伤。
  一道道刀剑的刮痕割裂他的衣裳,渗出缕缕鲜血,像被施了酷刑的刑犯,全身上下没有完好的肤肉了。
  他眼睛半睁不睁,懈了力气,连反抗挣扎的意识都渐渐远去。
  枢日只道不好。
  他声声急切:“殿下,殿下不要睡过去!”
  渐眠眼睛充血,只能看见朦朦胧的一层血雾,眼眶酸涩的他再也睁不开。
  他想,原来自己终究是个普通人。
  天道也好,主角攻薄奚也罢,自己的拼命挣扎到最后不过也只是做他人的垫脚石而已。
  这些拼死厮杀的将士们不知道,城中期盼他们胜利凯旋的民众也不知道,有些事情,是在一开始就被写好结局的。
  渐眠想,真是不公平。
  旁人轻易就能取得的胜利和凯旋,是踏着这么多条被作者一笔带过的人命走出的,而他渐眠,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微乎其微的小角色罢了。
  逃出十余里,后面的追兵好像不知疲倦,连停歇都不曾,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只要他们的马稍微慢一点,随时就能被射杀。
  身后不知有谁喊, “活捉太子,赏金千两!”
  那是兴奋的呼嚎。
  枢日闻言咬牙,更用力地抽了身下战马一鞭。
  渐眠已经意识朦胧,枢日再叫他连回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