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散在风里,有些萧瑟:“起灵吧。”
  渐眠一身麻布孝衣,素白一张脸,眼下的灰青遮挡不住,他支微微佝偻着腰肢,支着一身病骨,来送这个在书中寥寥几笔带过的女人最后一程。
  渐眠的指尖触上棺椁的一刹,高公公红了眼眶。
  “启程吧,”他说。
  静妃膝下无子,太子扶灵,这是何等的尊荣。
  高公公无话可说,他俯身一拜,高声唱喏:“起灵——!”
  静妃生前贤德节俭,存安堂宫人也并不很多,统由敬事房重新分派宫室,只一个高公公,坚持留在皇陵,为静妃祈福长祷。
  渐眠离开之时,他跪地拜了三拜,尖锐嗓音里多了几分不容易察觉出的郑重:“殿下莫忘了给奴才在花神殿里讨个吉祥。”
  渐眠顿了两秒,高公公又笑了笑:“娘娘也会高兴的。”
  渐眠应了下来。
  回宫路上,雪封上京十三条街巷都已有了节日的气氛,兜售花灯的贩车停了满街,各式花灯在街头巷尾映出淡淡微光。
  天衢大街,人声鼎沸。
  薄奚牵着马缰走在前头,周遭熙攘喧嚣,他的马却牵的这样稳。
  “殿下,花神殿就快到了。”
  他恹恹应了一声,头上的帷幕遮住了他的脸,渐眠看不清面前的路,只能听见人流交织的踢踏声。
  却在这时,有双微凉的手搭在了渐眠的衣角。
  渐眠一瞬警觉。
  那双手长而白皙,因此浮于手背上的黛色青筋就尤其显眼,皮下的血管跳动的厉害,像百水汇入江流,奔腾不止。
  渐眠认得这双手。
  他略顿两秒,义无反顾地牵住了那双手。
  渐眠跃下马背的一瞬,便被薄奚发觉,他回头望去时,却还是晚了半步。
  人潮如织,想找一个人,也如大海捞针。
  晏宁将渐眠带到一个僻静处,这才将他放下。
  他略有些拘谨的站定在渐眠身前,这样一张软弱的,可以被人随时欺辱的漂亮脸蛋,却安在了如此具有压迫性的身高上。
  将渐眠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高高的个子如此鹤立鸡群,偏生性子又是如此的木讷天真,晏宁紧张到手指都在打抖,才问出口:“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愿意跟我走吗?又是这样,晏宁的话刚刚问出口,渐眠的脑袋就有如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却怎样都说不出。
  “你不讲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他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心虚的快快说出来,为了防止渐眠后悔,他捂住他的嘴,生怕这张很讨人喜欢的嘴里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
  他一双清澈如潭的眼睛定定望向他:“好么?”
  “如果我说不呢。”渐眠问。
  后者的脸色一下阴沉下来,那张有些孩子气的脸上执拗又强硬:“带你回万噬山,你总会同意的。”
  “而且……”他态度软了下来,说:“万物神明叫我们相遇相守,结合在一起,是神明的安排。”
  说罢,怕渐眠不信,他将袖口往上捋起,露出单薄劲瘦的手腕内侧。
  在他手指所过之处,绵延起伏的弧度一点一点浮现——是晏宁身体里那只蛊虫。
  而在此刻,随着晏宁那只蛊虫的苏醒,渐眠正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某些变化。
  他的手腕无知无觉的抬起,他有些恍惚,再抬眼时,喧嚣大街上,只有晏宁的神情清晰可见。
  “你是……”
  晏宁回答:“我是你的夫君。”
  他身体里是的母蛊,渐眠身体里是的子蛊,子母蛊只要相遇,子蛊的宿主就会对母蛊产生非同寻常的依赖和渴·求,这是万物法则,亦是神明馈赠。
  子母蛊会叫他们一生一世,不可分离。
  哪怕渐眠现在对他仍有戒意,随着时间的推迟,他将他带回万噬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眠慢慢会忘记所有,最后只能记得晏宁一个人。
  他逃不掉的。
  他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晏宁,强撑着还没有倒下,浑身却热的像蒸锅里滚过一回。
  他凑到晏宁面前,闻他身上浅浅的药草香,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就是想靠近这个人。
  他甚至毫不讲理地问他:“你为什么不抱抱我呢?”我这么难受,这么痛苦,你为什么还不来抱抱我呢。
  晏宁无措地看着他,又略略生疏地将他拥进怀里。
  他的身上凉凉的,让渐眠浮躁的心都慢慢安静下来。
  在渐眠那个时代,有很具象的形容词,叫“皮肤饥渴症”,患病的人会非常渴望与他人产生肢体上的触碰,这是一种严重的心理问题,而今渐眠觉得自己也不过如此了。
  他难以克制地贴着晏宁,湿热的喘·息喷洒在他颈间,晏宁薄薄的皮肉泛上一层粉雾。
  他在害羞。
  他这半生没有与旁人有过这么近的接触,在万噬山更是只有蛊虫相伴,遇见渐眠,他第一次有了作为人的渴·求和欲·望。
  他想带他回万噬山,他们会住在一处,他知道委屈了渐眠,但他也会对他很好的,他的屋子,他的一切乃至生命,都将甘愿为渐眠奉上。
  只要他与他在一处。
  “你爱我吗?”他听见渐眠这么问。
  爱?
  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他只知道他想要这个人,他发了疯的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