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皇帝沉吟一番,将酝酿好的想法说出口:不过能少接触就少接触罢。你及笄了就是储君了,未来还是我沉国的皇帝,不和五王府里的人太近最好。这样,爹给你想了个法子,让他去上书房,如何?
  这不巧了。
  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纵颐笑出声,在皇帝疑惑的眼神中解释了一番。
  皇帝便明白了,欣慰地抚了抚她的头,我们已已有储君之范啦。
  中年男人笑时,眼尾褶着一条条的细纹。
  俊朗的面庞上因这些细纹而显现出几分老态。
  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父皇,原来他这时已经很老了。
  沈纵颐笑容渐渐变淡。
  她很少会后悔的。
  她本欲尽快驯服归宥好驱使他,却忽略了自己和他绑定着进入幻境,注定要重新目睹爹娘接连的死去。
  望着谆谆教诲她的父皇,沈纵颐想起他会在她十七岁生辰那天战死沙场。
  而方才一直忧心她太辛苦的母后,会于父皇死后缠绵病榻,不消一月便也撒手人寰。
  她进入的是幻境所营造出来的回忆,挽救不了任何人的结局。
  无力感攥住了沈纵颐的心肺,艰难地将思绪从记忆里拔出,扶住父亲的手臂,她依旧如平常般笑道:爹爹教的好。
  我今日的书已提前学完了,您要不要考考?
  皇帝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必了,你在爹这里早过关了。
  闻言,沈纵颐鼻头一酸,似有些撑不住满溢的情绪,急匆匆地低头道:那我们便去见见沈合乾吧。
  不必了。对了,已已
  嗯?
  皇帝反手握住她,轻声道:大沉国只有一位正统储君,那就是你,已已。你要永远记住。
  我知道。沈纵颐本来能忍住。
  但爹爹的这句话刚落,即便她早知道他会说这句话,她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它,依旧没能忍住。
  原来爹爹早在这时就有了此打算。
  爹。
  沈纵颐拥住皇帝已经微驼的腰身,脸颊紧贴冰冷黄袍。
  她眼睫潮润,瞳珠蒙着一层水雾,眼底更汹涌着惊人的阴狠之色。
  三年后,沉国军队在边关节节败退,山关外的两大国联手,叫嚣要将沉国皇帝的头颅割下来放在城墙上示天。
  就在此威胁刚出的那日,皇帝颁布诏令,废黜旧储君,立五王之子沈合乾为新储君。
  全沉国上至王宫贵族,下至摊贩走卒,毫无芥蒂,甚至以一种恐怖的迅速接受了这道诏令。
  老皇帝战死战场,外军攻破山关,向皇城长驱直入,逼问他们沉国新帝下落时,每个人都指向了弱冠年的沈合乾。
  听闻你们沉国有位女储君?
  军爷听错了,那只是我们的公主。
  她的国和她的民。
  全部消亡在了归宥的铁骑下。
  已已,怎么了?
  头顶传来父皇亲切的关心声,落于耳中只觉字字如梦。
  沈纵颐深吸了口气,平复住心情,从父皇怀中抬起头道:无碍,只是想到许久不曾与您亲近了。
  皇帝大笑,女儿简单的一句话比蜜还甜,繁重政务所带来的疲惫此时也一扫而空。
  已已,爹的好已已欸!
  父女两手牵手走入冬日暖阳中,一大一小相互依靠的背影令人不自觉地微笑。
  沈合乾沉默地立在角落里,阴影覆盖着他的全身。
  陈公公走过来,低声道:世子,皇上和殿下走时吩咐,让您跟着奴才去上书房。
  少年低低地嗯了声,退后两步,走到了陈公公的身后。
  陈公公见此却吓了一跳:哎哎,世子您这是作甚,您怎可站在奴才后面呢,这不是折煞奴才嘛!
  就算他瞧不起,五世子也不是他一个阉人作践得起的,更何况是在这众目睽睽下。
  他赶紧地闪身遁到沈合乾右后侧,伸出手掌向前指引:您这边走着,奴才引着您。
  沈合乾薄紧抿。
  纤长的睫毛半垂,遮住眼中情绪。
  皇宫是前所未见的奢华广大,走了一路,从未出过府的沈合乾已感到腿脚酸涩,恰于此时,陈公公说:到了。
  沈合乾抬头,望见了坐南朝北的五楹屋子。
  此时已下学,屋内只有几个洒扫的奴婢,屋深室广,站在外面看不见什么。
  陈公公召来个像是上书房的负责人,也是个大太监,两太监挨着头,絮语了许久,最终敲定了些事,各自抬头。
  世子,您日后便住在上书房东庑,那儿是顶干净明亮的地方,最适合学书了,您会喜欢的。陈公公走到沈合乾身边,把他的去处简单告知后,即又道:黄公公管着上书房这片,您有何需要尽管和他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