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斋面色不改,显然对昭烈帝知道此事一点都不意外:“是。”
“顾卿可知,向来英雄难过哪一关?”
“美人关。”顾斋知道昭烈帝是在调侃他,依旧垂着眸子回话。
御书房里的灯火通明,黄澄澄的宫砖被擦洗的如镜子一样光亮,一时间看得有些久,刺的顾斋有些眼疼。
“古有幽王为搏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如今顾卿可是要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断送了这大好前程吗?”昭烈帝说到此处,语气多了几分阴冷,甚至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其中。
“若臣当是幽王,她是那祸国妖姬又有何妨?”顾斋斩钉截铁道。
“幽王这一戏,生生断了大周数百年的基业!”昭烈帝步步紧逼,他徐南衍就不信了,还会有人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而搭上自己的前程。
“皇上可不要忘了,昔年大昭第一姝,孝圣先皇后夏湄安一事!”
顾斋的语调扬起,守在外头的杜长盛也被吓了一跳,慌忙让人退的远远的。
这么多年了,几乎没有人敢在昭烈帝跟前提孝圣先皇后的名字。
顾斋是第一个。
几年前有几个大臣私下议论,当场就被昭烈帝身边的锦衣卫给杀了。此后满朝文武都视夏湄安这三个字为禁忌。
“这顾御史……”杜长盛暗暗道。
“夏湄安”三个字一出口,御书房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只剩夜明珠在默默的着光,清冷幽冽。
“顾斋!你放肆!”昭烈帝当即脸上黑的快要滴出水来,随手抓起桌子上的镇纸就往顾斋的方向砸去。
“砰!”
青玉龙形镇纸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出令人胆颤的声音。当场就裂成了数块,可见昭烈帝这一下子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还敢躲!”昭烈帝见顾斋往旁边一移,躲过了那块镇纸:“你就不怕朕把你杀了!”
顾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开口道:“皇上若是想杀臣,也就不会浪费这块镇纸了。”
那模样,跟平时给旁人看见的一本正经完全是两样,简直就是讨打。
“拿着圣旨给朕滚!滚回御史府思过!没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探视!”昭烈帝气的想笑,一把抓起之前拟好的圣旨往顾斋的方向狠狠地砸了过去。
“臣领旨。”顾斋身手利落的接住圣旨,大摇大摆的出了御书房。
杜长盛远远的看着顾斋顾御史大人拿了圣旨出来,正准备上前,忽然御书房里头传来昭烈帝暴怒的声音:
“杜长盛!”
“奴才来了!”杜公公手脚并用的跑了进去。
顾斋强闯御书房最后被昭烈帝责令思过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满朝文武。
“可惜了。”章太师脸上笑的慈祥,嘴里说着可惜的话,心里却是乐的不行。
散朝后,徐廷和一身小小的太子常服,披了一件厚厚的斗篷冲进了御书房,后头跟着的杜长盛跟杜宁两个人苦着脸不知道怎么办。
御书房里头除了昭烈帝,还有简亲王徐南彻。
昭烈帝让杜长盛等人退下,依旧低着头批奏折:“明德这么急,可有何事?”
徐廷和到底还是孩子,一脸焦急,语气也不怎么好:“你为什么要关顾先生禁闭!”
得,连“父皇”都不喊了。
昭烈帝放下朱笔,嘴上怒斥道:“放肆!朝堂之事!由不得你多嘴!”
“不多嘴我也多嘴了!”
徐廷和稚嫩的声音响起,坐在昭烈帝左下方的简亲王差点没有绷住笑了。
“不错,跟四哥小时候一个性子。”简亲王放下手里的茶杯道。
“七弟。”昭烈帝有些无奈,他徐南衍什么时候跟这个臭小子一样冒冒失失了?
“还不承认。”简亲王腹诽道,思绪转回多年前。
“当初父皇不同意四哥跟夏湄安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硬生生的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
徐廷和可不管那么多,他只想着尽快把顾斋给放出来。
“顾先生刚刚回来,父皇前儿还赏了他,怎么昨儿就罚他了?岂不是……”徐廷和想了想,最后蹦出来一个词:“朝令夕改?”
一句“朝令夕改”差点让昭烈帝没有怒了,揉揉疼的眉心,昭烈帝道:
“明德你要记住,但凡为天子者,是说一不二的。”
“但是朝令夕改也非一个合格的君主表率。”徐廷和不由分说的拆了昭烈帝的台阶,害得后者几乎绊了一个大跟头:
“儿臣昨日观史,见范祖禹道‘反用兵举动,皆自禁中授以方略,朝令夕改,不知所从’。”
昭烈帝:头一次现儿子这么能言善辩。
御书房里面的气氛静悄悄的,昭烈帝被堵的有些说不出来话。
最后道:“来人,把明德太子带回武祥宫,让冯太傅冯鸿福好好教教!”
徐廷和闻言顿时急了,还要说些什么,被一旁的简亲王拦下。
简亲王朝他使了个眼色,笑眯眯的对昭烈帝道:
“正好本王许久不曾见太子了,皇兄不介意臣弟随行?”
昭烈帝连个眼神都没有给简亲王:“准。”
简亲王带着徐廷和出了御书房,一路上徐廷和都低着个小脑袋,满脸苦闷。偶尔抬起头来看向自己这个七皇叔,欲言又止。
一路走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简亲王让武祥宫的人都退下,这才开口道:“太子可知道皇上为什么那么做吗?”
徐廷和摇摇小脑袋:“不知,还请七皇叔明示。”
“原因是为什么七皇叔也不能告诉你,但是太子你要明白。”
“有时候,眼见,也不为实。”
“可是七皇叔,若非顾先生是御史,只怕父皇连命都不会给他留……”徐廷和的表情像个小大人,带着沮丧。
简亲王闻言,却是呵呵一笑:“明德也知道‘言官不可杀’这一祖训?”
徐廷和点点头,等着简亲王继续说下去。
简亲王道:“‘言官不可杀’没错,但是——”
“若是他不是言官呢?”
御史府。
顾斋昨日领了旨意,府上的人得知,依旧老样子工作,也不见人心浮动。
站在窗子口处,顾斋摸了摸那份圣旨,看向外头井然有序的下人,不由得勾唇:
“果然,还是人心最难控。”
昭烈帝若非看不出来顾斋与苏九祸之间的事情也就是白瞎了,否则为何赐了他这座前朝贤臣的府邸,连里头的人,大多数都是伺候过那位贤臣的人。
“非诏不得探视……”顾斋默念了几句,道:“老狐狸。”
皓月山寨内。
今天给苏九祸进行授课的是风宸。
练习梅花枪的时候,苏九祸有些走神,一不小心给摔了——
苏九祸赶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却听见自家二师父道:
“别拍了。”
苏九祸手里的动作一顿,正要开口问。只听得后者嫌弃道:
“本来就丑,别拍了。”
丑?苏九祸闻言,黛眉倒竖,手里的长枪“哗啦”一下,朝风宸袭去。
让你说本寨主丑!
“嗯?”风宸身形往后一移,长枪连风宸的袍角都没有碰到,反而被某个无良的师父给一脚踹开,震得苏九祸虎口一麻。
苏九祸当下性子就来了,提了梅花枪气势汹汹的使了一个“蛟龙出海”的招式,意图击败风宸。
风宸好看的剑眉微微一挑:嗯,有意思。
与此同时,手里的霸王枪凌厉的出了招,“铛”的一声,拦下了苏九祸的这招。
苏九祸手里的梅花枪被风宸的霸王枪死死的压制,动弹不得。前者气呼呼道:“二师父,你这可不是君子行为!”
“哦?”风宸的语气带了几分戏谑,继而道:
“君子?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那谁说了算?”苏九祸再一次试图解救梅花枪,还是失败。
“事实。”风宸风轻云淡道。
“那事实是什么?”苏九祸不服气道。
“还是君子。”
苏九祸:“厚颜无耻。”
风宸冷冷一笑:“哦?厚颜无耻?”
不等苏九祸开口,又道:
“训练加倍还是面壁思过?自己选一个?”
苏九祸毫不意外的又怂了:“二师父,你不能这样子的!”
末了又补充一句:“古人云‘宰相肚里能撑船’。”
风宸闻言,手上一个使劲,将苏九祸那杆梅花枪又给重重的压制了几分,逼得后者手背上的青筋条条凸起。道:“我可不是宰相。”
“所以?”
“撑不了船。”
“那你是什么?”苏九祸不服气,继续问了一句。
风宸道:“一个教训顽劣徒弟的师父。”
苏九祸:……别拦我我要欺师。
这儿上演了一个谁也不知道小插曲,厨房里,柳韵语正抱着一盘子鹿肉饼边吃边看叶安然做菜。
见叶安然手脚麻利的将一头体型硕大的野猪身上的皮跟骨头给完整的剔了下来,柳韵语再一次叹了一口气。
“唉,同样都是习武之人,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
叶安然莞尔一笑,不可置否。
容离那日离了寨子,至今已经有**日,这几天无聊得很,一路跟在某个傻乎乎的捕快后头。
容离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疯了。
捕快捕快,按理来说应该是捕快跟踪他这个大盗才是,怎么会反了过来?变成他堂堂第一神偷,去跟踪一个捕快?
还是一个拿不好大刀的女捕快。
对方还是那副傻乎乎的模样。
“哧!”
一枚银针准确的钉在跟在安红豆身后的那条毒蛇身上的七寸之处,容离百无聊赖的继续跟着,心下却是纳闷:
“这丫头胆子那么小,怎么敢一个人来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容离耐着性子继续跟着安红豆,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出现在容离面前的,是一座衣冠冢。
容离的心里没由的一跳。
只看见安红豆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了出来,容离一看,是各色祭礼。
只看见安红豆跪了下去,摆好祭品,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道:
“祖父,红豆前来看您了。”
安红豆说到此处,声音有些哽咽:
“虽然红豆不知道您为何要收养红豆,但是红豆感激您把我抚育成人……”
容离听了这几句,暗道:原来这个小丫头是个孤儿。
接着只听见安红豆道:“祖父,红豆有愧于您的教诲,没能好好的做好这个捕快,总让您丢脸了……”
安红豆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脸上的眼泪一颗颗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放声大哭:
“祖父红豆好怕!齐捕头说要把红豆送过去给县太爷当第十八房小妾!”
“可是红豆不敢不从!齐捕快说要是红豆不从,就要将红豆卖去勾栏院!”
“那县太爷长得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据说已经有八房小妾被他折磨死了……”
“红豆想一死也好过被糟蹋……但是他们说若是红豆敢去寻死,定然要学了那伍子胥……”
“所以红豆不孝,怕是以后都不能来看您了……”
安红豆正哭的趴在地上,容离看得心里莫名火气就上来了。不等他下了树,树下忽然冲过来一群气势汹汹的捕快。
为首的正是那齐捕快,一看见安红豆,立马两眼放光,手一挥:
“把这个小娘皮给我绑了!今儿不嫁也得嫁!”
安红豆听见动静,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看见一群如狼似虎的捕快朝她冲了过来。
就在安红豆心如死灰的那一瞬间,容离出手了。
数枚银针齐,一时间所有冲上来的捕快都瞪大了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安红豆当场被吓傻,愣愣的,连跑都忘了。
容离看得急上火,二话不说直接从树上跳下来,不等那个齐捕快反应过来,一脚把人踩趴地,活像大爷似的。
那齐捕快被容离猝不及防的一脚踩趴在了地上,吃了一嘴的沙土,怒吼道:
“哪里来的狂徒!不知道你爷爷我是谁吗!”
容离伸一只手直接把人从地上揪起来,后者看着那银色的面具,顿时吓得结巴起来:
“玉、玉面……”
“嗯,还算认识本公子。”阳光下,容离一身雪青色的立领长袍随风扬起,颇有几分翩翩少年的模样,看得后头的安红豆呆了呆: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
“临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