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好的人,多少人都想找到。
  可是她那时候就是被迷了眼。
  她就是觉得纪迟归除了爱她之外一无是处。
  他没有房子,没有车,没有存款,没有像样的工作。很多人都说他很有才华,可是才华这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她悄悄去画展看过,看到了他笨拙地向别人推销着他的话,遭了一次又一次的白眼。
  她还看到那个骗了她的身体、让她怀上了孩子的人特意去奚落他,买了他的画当众踩了几脚,哈哈大笑,说他是捡破鞋的。
  她看到纪迟归脸色涨得通红,一张脸又青又白,却因为口拙舌笨挤不出半句反击的话来。
  那时候她觉得纪迟归真没出息,她要是认了命一直跟着他,一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是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就很难在压下去。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最爱幻想也最好高骛远的年纪,她怎么愿意一辈子在出租屋里搬来搬去,每天为柴米油盐算计?
  所以后来她抛下女儿走了。
  那时她想,既然他要养孩子,那就把孩子留给他养好了。她可不想一辈子被他和孩子绊住。
  后来他变得比以前出名了,时不时有新画卖出了高价。
  她偶尔会看到他的消息,说他去了什么地方旅行采风。
  有时候还会有照片,照片上他身边一直跟着个很小的女孩,那小女孩总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就好像小时候的她。
  当她疲惫地和傅寒驹父亲争吵时,她免不了会想起纪迟归。她有时候会无故地怨恨他,怨恨他带着女儿到处游玩,根本不知道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的关心、他的爱护,都给了那个小小的生命。
  他是不是把那孩子当成了她呢?
  直到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纪迟归,她才明白她错过了一生之中最珍贵的东西。她按照纪迟归的意思把纪安宁带回了傅家。
  纪迟归总是那么天真,以为她会善待纪安宁。可她看到纪安宁的时候,一时会想起那个戏耍她、抛弃她的男人,一时又会想起狠心彻底离开了她的纪迟归。他们都说过爱她的,可是全都成了空话,要么是存心骗她,要么是撒手人寰。
  有时候她恨他们。
  有时候她恨自己。
  为什么用刀捅了那几个学生?
  因为他们谈论纪迟归时刺痛了她的心。
  那样的语气、那样的态度,让她想起那个沁凉的午后她躲在画展的花架之后,看着纪迟归一脸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纨绔子弟把刚刚买下的画砸到了地上,抬起肮脏的鞋子在上面踩了几脚。
  踩破了纪迟归几个月的心血。
  踩碎了她的尊严。
  也踩碎了她和纪迟归之前的所有可能性。
  她恨他们。
  她更恨自己。
  方女士抬起头,游离的眼神渐渐聚拢,目光落到了纪安宁身上。她说:“医生说了,我精神出了问题。”说完她又安静地低下头,“我以后可能就待在这里了,你不用再过来,我一个人挺好。”
  纪安宁沉默。
  方女士说:“傅寒驹他和他们不一样。他愿意为了你出面帮我,说明你在他心里比对我和他父亲的恨要重要得多。你和他好好过,不要再过来了……”
  纪安宁还想说什么,方女士已经转开头,看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她感觉身上有点暖,不由轻轻合上眼,靠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纪安宁察觉方女士的呼吸变得舒缓而均匀,知道方女士是真的入睡了,只能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她询问护工方女士突然睡着正不正常,护工说:“使用镇定剂以后是这样的,精力会比平时差一些,不过我们用的药都是好药,副作用不大,等您母亲状态好转以后就可以停用了。”
  纪安宁说:“谢谢,以后麻烦你们照顾她了。”
  不管是因为精神状态还是因为刺伤了三个人,近几年内方女士都不可能离开疗养院。纪安宁走出疗养院大门,看到傅寒驹的车还停在旁边,不由跑了过去。
  傅寒驹正坐在车上翻看文件。
  见纪安宁回来了,傅寒驹转头问:“见完了?”
  纪安宁点头,脸色并不比来时轻松。
  傅寒驹说:“又没说上话?”
  纪安宁肩膀垮了下去。
  傅寒驹并不意外。他不觉得一个会因为纪安宁偷偷画画就扇纪安宁巴掌的母亲会和她并不承认、并不喜欢的纪安宁好好谈话,即使纪安宁来再多遍,也不会从她母亲口里撬出半句话来。
  傅寒驹说:“其实她的心态不难理解。”
  纪安宁一愣,看向傅寒驹。
  傅寒驹抬手捏了捏纪安宁的脸颊,说道:“记得那一年你在房间里画画被她发现了,她给了你一巴掌。”那会儿纪安宁哭得厉害,脸和眼睛都肿了,还是他用鸡蛋帮她敷了下去。
  纪安宁说:“对。”
  也就是在那时候,她知道母亲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不在意父亲。
  傅寒驹说:“你也能感受出来吧?她其实爱着你的父亲,只是这份爱抵不过她对物质的追求和渴望。”他淡淡地说,“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爱情毕竟不能填饱肚子,如果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谈什么感情都是虚的。她之所以会这么痛恨你画画,是因为她后悔了,她后悔离开了你父亲。同时她又恨你父亲的离开,恨他死得干干脆脆,没有给她挽回的余地——后悔不可怕,可怕的是后悔了却没有任何办法回头。”
  纪安宁沉默。
  傅寒驹说:“所以那六个学生说的话和他们的态度,正巧踩到了你母亲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