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听着,仿佛不认识绿竹一样,她这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子胡作非为,胆大包天的,扬起手来想要打她,可看着她一身狼狈却仍旧倔着脑袋,又下不去手。
  “我说刚才怎么总瞧着王大夫不对劲呢,敢情你们俩把人家王大夫也算计上了!要不是王大夫说让我们去县里,你是不是还想瞒着我?”宋氏有些激动地拍着胸口。
  绿竹低头不说话,没有否认,的确,如果不是这样,她的确会把这事一直瞒着。
  看她这样,宋氏又是被气得呼吸不畅,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苦口婆心地跟她说,“你不愿意嫁去张家,你跟爹和娘说一句,娘总不会不顾你感受就把你嫁过去的啊,可你这样子,以后还哪有好人家要你啊!真是气死我了。”
  绿竹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她的娘亲,“我跟娘说了,娘真的会答应不应这门亲事吗?爹和娘那天夜里的话我都听见了,对你们来说,这或许是一件好亲事,可对我而言,那就是个火坑!”
  “就因为张荀有意中人这事?娘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让你爹去打探消息,要真是那样,爹娘也不会将你往火坑里推的!你这是不相信你爹和你娘我啊!”说到这宋氏显然有些激动。
  面对宋氏的谴责,绿竹有些不敢看她,“可是,这事哪里是爹能打探得出来的?这可是事关人家姑娘清誉的事,爹不可能打探得到消息的。没有确切消息,娘最后还是会应了这门亲事的,难道不是吗?我就是明白这个,才会出此下策的。”
  宋氏顿时有些语塞,“你是翅膀硬了,会飞了,连娘的话都不听了!”
  “娘,只要您不让我嫁去张家,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绿竹哀求。
  宋氏就不明白了,闺女为什么那么不愿意嫁给张荀,那张秀才可真的是一表人才啊,哪家姑娘不盼着嫁给他?偏偏自个闺女想不开。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别的人了吧,要不然怎么连张荀都看不上?”宋氏瞪着眼睛,仿佛要把绿竹盯出个洞来,不容她说一句谎话。
  绿竹很无奈,“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纯粹不想嫁给他。他既然心里藏着一个人,家里给他安排的亲事,却又不敢反抗,他要是一条心坚持着非那心仪的姑娘不娶,我还会敬他是条汉子。可他却那样的懦弱又自私,无端辜负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我看不起他!”说着竟是怒极,似要把上辈子的憋屈都发泄出来。
  宋氏狐疑地看着绿竹,“你怎么对张荀还有他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对那张荀没有一点那心思?”
  绿竹见她娘这样,无奈放了狠话,“除非我死,要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他!”
  呸呸呸,宋氏呸了几下,“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不要命,你娘还要你呢!”
  说着又把怀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身上的伤该不会也是你自个弄出来的吧?”
  绿竹心里咯噔一下,但仍旧强自保持着镇定,“娘,你说什么呢?你都看见了,我不仅手伤了,腿也崴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这事恰巧发生了,这也是老天爷的天意。”
  宋氏眯了眯眼睛,“没有最好。”心里对推了张家的亲事原本还有些迟疑,此时却将这一丝迟疑都给去了,秀才公的岳母再好,那也没有自家闺女来得重要。
  绿竹小心地看着她娘,“娘,那和张家的亲事?”
  “什么亲事?我怎么没听说过?黄媒婆今天还没上门来,本来还想着将它拖一拖的,现在不用想了,直接推了。”宋氏没好气地说道。
  绿竹不禁喜盈于色,宋氏却用一句“不过”把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你现在就得和娘走县里一趟,做戏做全套,回来也就说县里的大夫给了好药,花了好些银子,你这手过个个把月就能好了。还有,回头跟着你娘我上王大夫家去赔礼道歉,你算计了人家,也算是坏了人家的名声,怎么也得诚心去道个歉。”宋氏想东西比较周到。
  她顿了顿,想了想,“那救你下山的黄大婶,还有冬至,也该好好谢一谢他们。”
  绿竹自认不及她娘想得周全,只好唯唯诺诺地应了。
  坐着村里黄大叔的牛车上了趟城里,让他在城门等着,母女俩去了医馆,开了两包药,又顺道去了一趟锦绣阁,把绿竹受伤短期内做不了绣活的事说了。而后才拎着药去和黄大叔汇合回村子里。
  进了村子,一路上不时有人关心绿竹的情况,宋氏按照想好的,告诉他们花了大价钱在一德堂买了好药,大夫说个把月就能好全了,也多亏了王大夫处理得好,又送去得及时才能有机会能好。
  绿竹在一边听着,觉得她娘真的是厉害,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一张嘴更是利索,她自愧不如。
  上辈子她十五出嫁,十九去了,在张家的四年光景都只想着做刺绣赚银子给张荀读书,还有侍奉公婆,说不上毫无长进,却也没成长多少,还是太傻太天真。
  想想自己居然就这么为了不让他们好过,在张荀的新婚之夜上吊,说好听点是有气性,说难听点是不成熟,冲动,却也不想想在家乡的爹娘。
  她那时还年轻,也没个孩子傍身,其实若是她想得开一点,大可以和张荀和离,去重新过想要的日子,想来张荀也不会不同意,毕竟少了她,就能少了个碍眼的存在。
  这回的事也一样,她那样子横冲直撞,不计后果,伤心的也只有她的爹娘,其他不关心她的人,可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想想,上辈子得知她的死讯之后,她的爹娘该有多伤心啊!
  唉,她这重活了一辈子,是该真正地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馊主意自然是一秒就破了→_→
  ☆、道谢
  赵铁柱傍晚时才回来,在村口得知女儿摔了一跤,手受伤了,还挺严重,顿时脚步不停地往家赶,看着母女俩没有一点忧虑的神色,倒也没那么急了。
  宋氏自然不可能什么都告诉他,只是说女儿受伤了,去了趟县里,讨了些好药,个把月应该就能好全,让他别担心。
  绿竹她爹顿时松了一口气,宋氏于是问起他今天进城里有什么收获,赵铁柱没有意外地说没打听到。
  宋氏也早有心理准备,和他说了,“如今女儿腿也崴了,手也伤了,虽然大夫说是个把月能好,可谁知道呢,我看这和张家的亲事还是别结了。人家本来也是看中了咱家绿竹的绣艺,她这手以后要是好不了,别到时候亲家没做成,倒成了冤家了。倒不如一开始便不答应,免得以后竹丫头受欺负。”
  “可是,可是,”赵铁柱挠头搔首,有些急,“我看张家人也不是那样势利的人,这亲要是结下来了总不至于反悔的,这秀才公可是注重信誉和名声的。而且,如果竹丫头的手真的好不了了,我担心她以后找不到比张家更好的人家。”
  说的也是,宋氏其实也在担心这个,要不然她今天也不会特意走这一趟县里,装模作样地抓了药,还大张旗鼓地告诉村里人,绿竹得了好药,这手能好全。
  可这信的人有,不信的人自然也有。不管怎样,也只有等绿竹的手好了,给大家伙看看,这才能消除大家伙的疑虑。届时,什么好人家没有?她就不信了,除了那张荀,就没有好人家了!
  而且,那张荀也不见得有多好。
  宋氏想了想,叹气,“其实,仔细想一想,就算竹丫头的手没受伤,那张家也不算得什么好去处。说白了,现在他们家贫,看中了咱家闺女的手艺去给他们赚钱来供那张荀,毕竟他以后的花销只会越来越大。虽然这无可厚非,咱想要以后沾光,现在就得付出,可想到女儿被当成了赚钱工具我就纳闷。
  且,如今虽然只是小道消息,可这张荀没结亲心里就有别人了,以后能不能和咱闺女好好过日子还真难说。别以后女儿熬成了黄脸婆,他却高中了意气风发,那话本子里榜下择婿,抛弃发妻的故事还少吗?咱得为闺女好好考虑考虑。”
  赵铁柱讷讷,他本来就嘴笨说不过媳妇,而且宋氏说的也的确有道理,只好干巴巴地来一句,“也不是所有读书人都这般忘恩负义的。”
  宋氏斜了他一眼,“话是这样说没错,我也没打算一竿子打死所有人,只是这张荀他现在就有点苗头了,我是信不过他的。你且再等上个两三日,看看那赵桂花是不是还派媒人上门来催?估计出了这档子事,悬得很。”
  赵铁柱无言,只一个劲地叹气,说着可惜了,可惜了。
  一旁听着的绿竹却是越来越佩服她娘了,那可真是慧眼如炬,料事如神啊!那张荀可不就是这样吗?
  上辈子她娘大约是不知道张荀有相好的事,这才把她嫁去张家,毕竟他如今就是禀生,日后高中的机率很大,谁都想以后能沾一沾光。幸而,这辈子回来得早,被她这么一搅和,这亲事是要吹了。她娘可是向来说一不二,答应了她的就不会反悔。
  这赵铁柱如何在家等着黄媒婆再次登门暂且不提,就说第二日,宋氏提上两包点心,拉上绿竹上王大夫家去赔礼道歉加道谢。
  “都是咱家闺女不懂事,没得带坏了桂梅,害王大夫左右为难,我已经打过她了,还望王大夫原谅她,王大夫的医术我是很相信的。”宋氏歉意地说道。
  王大夫昨儿个也从桂梅那知道了她们这么做的因由,想出这主意来的绿竹固然不对,可自家闺女要是不答应,这也成不了事,且他如果不为所动实话实说、当场拆穿的话,这事也是不成的。因而,说到底,双方都有错。
  “赵家娘子别这么说,咱闺女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将错就错为她遮掩也是不对,赵家娘子别怪我们就好。”说着拉了把一旁的桂梅,“还不来和你婶子道个歉。”
  “对不起,婶子。”桂梅低头小声地说着。
  见此,绿竹也向王大夫说,“王叔叔,对不起,我不该想出那等主意,还把桂梅拖下水的,请你原谅。”
  王大夫点点头,“好好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叔叔原谅你了。”
  绿竹笑了,“谢谢王叔,”迟疑了下,她又问桂梅,“桂梅,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她有些忐忑,毕竟和桂梅之间的友谊她还是很珍惜的,也怕这次她和张家的亲事没成,赵婶子会把目光放到桂梅身上,她是她的好朋友,她可不能做坑她的事。
  昨儿个她爹已经教训过她了,桂梅也晓得利害,真心知错。至于绿竹,这事说开了,她仍旧和她做朋友。于是点头,“做啊,干嘛不做,你个负心汉,还能不要我不成?”
  绿竹赶紧讨饶,两个大人见了也笑了。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王大夫那边需要绿竹亲自出面,黄婶子还有徐冬至那边却不用,她的脚还伤着呢。只她娘带上果子鸡蛋之类的上门去谢过就好。
  说到徐冬至,山里那次还是绿竹头一回见他,听她娘说他家是个猎户。他爹在他还小的时候进山死在了大虫爪子底下,她娘抑郁成疾,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现如今家里就他和他奶奶两人。徐冬至今年十八了,子承父业,也是个猎户,兴许是打猎危险,至今还未说亲。
  因他家在山下,他又是经常出入山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而绿竹先头跟着锦绣阁的师傅学艺,在县里住了好些年,平常回家时间少,待到十四要说亲了这才回得家来长住。因而,两人先前从未见过。就是上辈子绿竹成亲以后一直关在张家做绣活,极少出门,对他也没关注,因而认不得。
  就上回来看,这徐冬至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品如何还要细看,不过能够帮她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不知为何,他那绕着她手腕那一眼,总让她觉得他知道点什么。只要一想到自己这冲动干的坏事被一个外人知道了,绿竹就睡不安稳。
  可她近段时间都被她娘掬在家里养伤,就算能出门了,她一个女孩子家也不好私下里去找他,更何况能不能找得着还挺难说。万幸,她打听了一下村子里的八卦,村里的人顶多是惋惜了好久她的手腕,叹息她失了门好亲事,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可到底没有关于她自编自导自演一出惨剧的流言,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也是,那人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八卦的,嘴巴严实得很。
  至于和张家的亲事,后来她爹等了三日,都不见那黄媒婆上门来,问了以后才知道这门亲事张家那边不打算做了,可对他们赵家却没个说法!她爹很是火大,叫嚣着要去张家要个说法,可到底被她娘给拉住了。
  “这事本来就没有说定,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样子闹上去还不是要让你闺女难看!最后吃亏的也是咱家绿竹,你可别坏了她的名声,就当这亲事没提过吧!”这是她娘的原话。
  她爹被劝住了,可到底意难平,她娘也是一样,可理智还在,眯着眼睛道,“这事交给我,咱可不能让咱闺女吃亏。”
  这时候的宋氏显然忘记了这亲事还是自个闺女亲手搞砸的,让她家吃个闷亏,可以,但也不能叫张家的好过。
  没过几日,村里就传出了流言,说张荀他是有心上人的,是城里头的姑娘。
  有人就问了,他家不是早前在给张秀才说亲吗?
  嘿,李家的,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城里头的姑娘哪是那么容易讨得着的,可这村里头的姑娘可就不同了,能干,像铁柱家闺女那样能赚大钱的谁不稀罕?
  有人又说,这亲事不也没成吗?你们少说两句吧!
  俺还不是替绿竹那姑娘不值吗?这本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被你们拿来说来说去,却不见你们说这张家的不厚道,势利眼,而且这秀才公如果真有意中人了,还要人家好姑娘嫁过去,这不是坑人嘛?
  是啊,是啊!我看绿竹这丫头就很好,她这手不也说了能治好吗?可这张家的……说话的人摇了摇头。
  刚把猎物拿到镇上卖完回来的冬至,路过时听了这么一耳朵,皱了皱眉头,啥也没说就从村口旁的一条小道家去了。
  张家里赵氏如何苦不堪言,又是如何对交好的隔壁李婶子疑神疑鬼的,这些暂且不提。
  就说绿竹这,桂梅上门来看她时,悄悄问了,“这事是你放出来的风声?”
  绿竹也没瞒她,“是我娘说出去的,她也是为我这事气不平。”
  桂梅沉默了一会后,欲言又止。
  绿竹放下手中的络子,“你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都说出来吧,咱们是朋友。”
  “你真的不后悔吗?外头的人先前说的话,实在有些难听。”桂梅偷偷觑着她的脸色问。
  绿竹摇头,“我不后悔,这嘴巴长在人家身上,别人怎么说我管不了,可事情是好是坏只有我自个清楚。”
  说着又把先前她娘跟她爹说的话说了出来,想着打消她对张荀的那点心思,她亲身体会过了,那不是一处好去处。至于听不听得进去,就要看桂梅自己了。
  毕竟,她干预不了她的想法和选择,只能尽可能地提醒她。若她一意孤行,她也没办法。只是,桂梅和她不同,她顶多对张荀有着妻对夫的期盼和憧憬罢了,而桂梅显然是对他有些暧昧心思的,如果真嫁给了他,以后只会伤得更惨。
  她忧心地看着桂梅,桂梅察觉到了,脸蛋一红,丢下一句“我改日再来看你”就走了。
  ☆、心态
  话说,绿竹和张家的亲事没说成,她爷奶知道以后,马上叫她爹娘回去问话。她爹和大伯赵铁栓在小姑母出嫁以后就分了家,爷奶跟着大伯,和他们二房的不一块。
  她娘多会说话的人啊,话里话外自然都是向着绿竹的,也因此,和她爹一样脾气的她爷也嚷着要找张家的理论,而她奶则把张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最后好歹被兄弟俩,还有两妯娌给劝住了。
  可到底心中不忿,要不是后来关于张荀有意中人的事情传出来,村里风向变了,两老估计还得闹一阵子。
  不过,村里人,包括她爷奶,都说的是张家和赵婶子做得不地道,罔顾儿子心愿去娶媳妇,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可没人说张荀的。
  赵婶子也乖觉,索性自个抗下来,只当儿子一概不知。而张荀一直在县里读书,见不着人,大家伙也都是信了张荀是不知情的,因而都没把战火烧向他,只让赵氏背负了骂名。
  绿竹知道以后,皱了皱眉头,倒没说什么。只希望他们家别祸害别的好姑娘就好,譬如桂梅。
  今日,她大伯母李氏领着堂姐青梅、堂妹青荷上门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