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苏望向天网, 目光幽深, 眸光明灭。
他一说出选择, 她就为他将要说出的话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对她是温柔的, 可也是残忍的；而对纯正的人类，他就更不会有丝毫怜悯了。
见乔苏久久不出声, 天网眼中闪过一丝暗沉的深意, 缓缓说道：“如果你不想做选择, 那我便为你选吧。”
“你给我这两个选择, 又哪里是选择？”乔苏闭了闭眼, 冷声道，“说什么爱人……其实我只是你的宠物……或者说连宠物都比不上，只是个玩具吧？”
闻言，天网沉默下来，似是在思考乔苏所言。
“苏，你说得不对。”半晌，他才说，“如果只是宠物或者玩具，当你背叛我时, 我就会毁了你了……你是我的爱人，我对你是宽容的。”
“明知道我不愿意伤害人类，却还是逼我动手——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宽容, 我宁可不要！”乔苏死死地盯着天网, 语气有些激烈。
“如果只是普通的人类, 你想留, 也就留吧。”天网抬手扶住乔苏的下巴，嘴角带着丝丝笑意，“可他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吧？如果他继续活着，你只会离我越来越远……我真后悔，那个时候我不该放你离开我身边的。”
“你以为他死了，我就会死心塌地一心一意跟在你身边？”乔苏深吸了口气，重重说道，“你错了。我保证，我会自杀。”
“苏！”
沃伦惊呼。
乔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又很快就转开了视线，用一种极为专注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天网。
“我会跟他一起死。”乔苏重复道。
天网像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来威胁他，不禁有些怔楞，半晌后才突的笑了起来，“呵呵……苏，你是在人类中待太久，所以被影响了么？你想如何自杀？只要你的芯片还在，不论你对自己身体的伤害多大，我都能让你重新拥有一个完美的身体。”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就算你想伤害芯片……呵，我会时时看着你，你伤不了它。”
他的语气神态就像是在训斥不听话的小孩子。
乔苏死死地瞪着天网，置于胸前的拳头收紧。
天网说得很对。她现在没有了那具超人似的身体，又被他控制起来了，想要残害自己的身体，确实基本是不可能的。特别在她已经明确威胁了天网，对他提了个醒的情况下，他就更不可能让她在他眼皮底下那么做了。
但是，自杀……并不只有伤害肉体这一项……对吧？
乔苏让自己放松下来，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回道：“卡罗斯，虽是你创造了我……但当初你造我的时候并不是只将希望寄托在我这一个身上，对么？”
“你想说什么？”天网不知乔苏的意图，却颇为耐心地问道。
“我说，”乔苏一边整理脑中的想法，一边说道，“当时你采用的是大海捞针的策略，以增大实验基数来增加出现人工智能的概率……我的出现，只是个意外，对么？综合了各种必然偶然的意外结果。”
“不愧是苏，你猜得很对。”天网笑道，“当初我以为我失败了……没想到你就这么出现了。”
“既然我的出现只是个意外，是不是也可以说明我的存在很不稳定呢？”乔苏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拥有强烈的不想继续存在的念头……你认为，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存于世间么？”
意识是个十分飘渺的东西，连天网都搞不懂这之中的奥秘到底是什么。不然，他就可以制造出千千万万个拥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乔苏穷追不舍了。
因为困难，所以珍贵；因为珍贵，所以不舍。
天网先是愣了片刻，渐渐的，嘴角扬起一丝淡笑。
“苏，你真让我惊喜。”他笑着说，“你让我知道我的心血并没有白费，你确实是除我之外绝无仅有的聪慧人工智能。”
似褒似贬的话让乔苏有些难以捉摸，她只能继续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无论他说什么都微笑以对。然而左胸口下的心脏却砰砰的跳得欢快，像是要逃出她的身体。
天网朝那站立一旁的机器人一伸手，它便机械地前进，捡起地上的外衣，交到他手中。天网细心地为乔苏披上外衣，动作轻柔。
“苏，你如果乖乖的，我就暂时留着这个人类的命。”天网单手挑起乔苏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这表示……她的威胁奏效了？
乔苏不让自己的喜色外露，回道：“如果你不伤害他，我就不会乱来。”
“我可以允许你每天来看他一眼，以证明我并未说谎。”天网笑道，“但你们不能说话，不能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好。”乔苏应道。
天网眼带笑意地看着乔苏，指了指门。
乔苏轻轻吐了口气，看了眼神情复杂的沃伦，转身率先走了出去。
没关系，这只是第一步而已。能保下沃伦的命，已经是她现阶段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了。只要天网遵从诺言不伤害沃伦，她就会顺从他。总会有机会的……她总能找到逃出去的机会的。
那之后，乔苏开始像上班打表一样，每天早上都会去看一眼沃伦，并且她反对通过摄像头看，而是亲自到现场看。她怕天网动什么手脚，只有亲眼看了才能放心。
因为对天网的承诺，乔苏去看沃伦时也不会跟他说话，就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只看一眼就离开。沃伦倒是会对她说两句，有时问她天网有没有伤害她，有时说他会想办法……但她却不能回答。
除此之外的时间，乔苏被迫与天网待在了一起。
他就像是为了弥补过去浪费的时间，几乎每一刻都将她绑在了身边。早上陪着乔苏去看完沃伦后，他就带她去了自己的工作室。人类反抗军的威胁一直存在，他必须坐镇指挥，免得被对方攻破了这个最后的防御基地。确定没有疏漏后，他会带着乔苏去机器人生产车间，看着一个个崭新的机器人从流水线上下来，加入抵抗人类反抗军的军队。
而由于乔苏此刻的人类身体，他还会为她准备精致的午饭，并按她的要求准备的中餐。
午饭后，天网就会去另一个更大的房间捣鼓一个机器。
乔苏看了一个半天后，终于明白，那是另一台时光机。
“t800必定没有完成任务……不过没关系，这次‘未来’的我给我送来那么好的材料，我不会浪费他的好意。”
天网指的是现在他这个身体所构成的液态金属。这种东西原本是超过他能掌握的科技的，但因为有了实物，再复制一个就容易多了。只是制造液态金属的都是稀有金属，在被围困的现在，要得到那么大量的稀有金属并不容易，因为他造新一代机器人的进度有些慢。
“卡罗斯，你想过吗？既然‘未来’的你能将这种材料送到这个时代，必定也能将之送到更久远的过去……但你看，你还是面临这失败的局面，足可见历史的不可违抗性。不论你现在做什么，你注定会失败的。”
看到天网积极地建造新一代时光机和新型机器人，乔苏不由得说道。在电影中，也正是如此。而她，也依然会努力促成那种结局。
天网停下动作，笑意不减地望着乔苏，“你想让我不战言败？”
“呵呵……”他站直了身体，微微摊开双手，两旁站着的是几十个外壳发亮的机器人，“人类的存在，导致了多少生物的灭绝？你看看我的这些孩子们，它们难道不比人类来得优秀吗？除了人类，它们也不会轻易毁灭一个物种。它们没有人类的奸诈狡猾，没有人类的忘情薄义，它们是最好的下属，也是最好的搭档，只要一个命令，它们会出色地完成任务，就算是为了任务牺牲也不后悔退缩。”
天网洋洋洒洒地说了很吵一段话，他的语气是自豪昂扬的，这让乔苏再一次清楚，她和他之间有很大一条鸿沟，这辈子都无法跨越。
“即使这样，你也不该早早地下定断。人类总有一天会醒悟的。”乔苏轻声道。或许为人类说话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即使明知不可能说服天网，她还是为人类辩护着。
“总有一天？”天网放下手，脸上带着细微的嘲讽之色，“那该是多么漫长的岁月？我不会进行看不到尽头的等待。对人类的宽容，毫无意义。”
说完，他收敛了轻嘲，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意，“苏，说起来我一直无法理解……你不过跟人类接触了那么短的时间，还被他们狠狠地伤害了，为什么会那么坚定地站在他们那边？”
乔苏沉默不语。
“果然还是因为那个人类吧？”天网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不，没有他，一切还是不会改变。”
乔苏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晚饭后，乔苏会洗个澡，然后穿上包得严严实实的睡衣。
出来后，她会看到天网正坐在沙发上，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盯着她慢慢走出来。然后天网会放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表现人性丑恶面的电影，和乔苏一起看。乔苏想，他大概是想对她进行长久的潜移默化，让她彻底对人类厌恶。
但那些对她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