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目光往叶扶琉的手里瞄,齐齐沉默了一阵,不知哪位聪明人恍然大悟,当先喊出一句,“夫人?”
众多汉子轰然一声,释怀大笑,七嘴八舌火热议论。
“原来是夫人!”“难怪魏帅的家传玉牌都给夫人收着了。”“难怪不在自家过年,原来是来夫人这处。”“魏帅什么时候讨的夫人,大伙儿竟不知道!”
叶扶琉:“……?”
漂亮的唇角微微上翘。巧了,她也不知道。
人群包围中央,魏桓把长筷放去案上,金属筷头碰到木案,清脆一声响。
魏桓抬手往下压。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说笑声响瞬间静下。
魏桓抬手指向门外,极简略道,“魏大,领人出去。”
第45章
魏大正在和同袍旧友们高声说笑, 眉飞色舞说到火热时被下了逐客令,人傻了片刻,应道, “是。各位都随我回隔壁,在魏家找个院子歇一夜。”
旧部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隐约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再不敢多说话,齐刷刷转身, 魏大当先领着众旧部往门外走。
瞬间走了个干净。
叶家庭院里只留下满地杂乱脚印,以及踩满了脚印的一扇倒伏门板。
叶扶琉不知何时坐去了长廊栏杆上, 纤白指尖钩着雪青色的玉牌穗子,在半空里来回晃荡, 斜睨着魏桓不说话。
魏二眼瞅着情况不对, 几步赶去门边,把地上的门板扶起来, 蹲在大门边修门轴。边修边道,
“郎君恕罪, 娘子恕罪。是魏大和我两个自己私下里的主意。江南两浙的弟兄数目不少, 正好郎君身子大好了,我们俩就琢磨着,趁着中秋过节的当儿叫过来,大伙儿见见面,叙叙旧。说好了入夜再来,静悄悄地不打搅任何人, 谁知道他们来得这般早——”
门外就在这时传来一声细微的问询声。
年轻男子的嗓音迟疑而微弱,“这里可、可是叶家?”
来人穿一袭洗涤到发白的干净襕袍, 牵着毛驴停在门外,姿态踌躇不敢进门,只探头往里招呼。
没想到一眼就窥见凌乱不堪的外院,仿佛遭了洗劫的门庭。
“……” 来人的眼神渐渐震惊。
魏二抬头扫过一眼,感觉无甚威胁,兴许是和叶家来往生意的商户?应道,“是叶家。”
文弱男子在门外系好驴,过来帮忙扛住门板,让魏二腾开手装门轴。
目光在魏二身上打量,渐渐又带了疑惑。
“阁下看着……不像是叶家的大管事,秦陇?”
魏二手里动作不停,不甚在意道,“不是。我是隔壁魏家的人。”
那就对了。按照幺娘来信里的描述,秦大管事的体型不该如此精瘦。文弱男子的目光落在魏二脖颈间显眼的龙虎刺青上。
姓魏,精瘦身材,龙虎刺青。……诏狱廷尉:魏双成?!
魏二修门的动作停下了。
门外书生停留得过久,望过来的眼神不对。他把门板搁在靠墙,人站起身,带出几分警惕。
“阁下何人?来叶家何事?”
文弱书生呼吸都乱了。魏双成在这里,幺娘信里提及的邻家姓魏的郎君,莫非是、是……
正好魏大送了众人回转,刚走近叶家门前,迎面一怔,“这么晚了,来叶家找谁?”
文弱书生回头又猛吸一口凉气。
“你是……”
魏大一指隔壁:“邻居魏大。”
身高魁梧,声线洪亮,一把鲨皮腰刀不离身,魏大有!
文弱书生什么也顾不上了,绕过影壁,探头往里寻人。
庭院灯光明亮,灯下映出靠坐在长廊栏杆上的纤秾合度的熟悉身影。叶扶琉仰着头,正在和身侧的人说话。说话时人还不安生,朱红长裙在半空晃来晃去。
目光再转去叶扶琉对面,果然有个陌生郎君站在她面前。
看他的修长身形,样貌年纪,文弱书生嘴往下撇,露出一个想哭的表情。
心里头的猜测确凿无疑了!
搅动得京城腥风血雨,今年刚刚卸任归隐江南的前殿前司:殿前都指挥使,魏桓!
“幺娘。”
门外传来一声颤巍巍的呼唤,那声音极为耳熟,叶扶琉晃悠着玉牌的动作一停,扭身往门外看。
正看见文弱书生站在影壁边,探出个脑袋往里打量。两边视线撞上的瞬间,叶扶琉惊喜地笑了。“三兄!”
“原地不许动,待会儿再和你说话。”她低声跟魏桓嘀咕,“三兄来镇子过节了。”
说着把羊脂玉牌往荷包里一塞,轻盈地跳起身往门外奔,“三兄!”
叶家三兄糟心得想哭。
他不知幺娘和魏家如何混在一处的。朝廷勋贵魏家和偷儿世家叶家,两边如何成了邻居,总之,看在叶家三兄的眼里——
神色惊喜雀跃、正轻快冲他小跑而来的娇花儿般的叶扶琉,和一群魏家人混在一处……像是精心养大的小幺鼠掉进了猫儿窝。
文弱书生颤巍巍拉着幺妹往门外毛驴处奔。 “快走快走。”
叶扶琉:?
——
魏大和魏二并肩站在一处。
四只眼睛炯炯盯着叶家门外掰扯的兄妹俩。
魏大:“门外那个,就是娘子和郎君提起几次的,长居钱塘老家的那位三兄?瞧着怎么感觉有点……”
魏二直言不讳:“看我们的眼神不对劲。”
魏大:“这里是叶家宅子,为何他身为叶家人,反倒拉着妹子出门,直呼什么‘快走快走’?”
魏二:“我看他眼神惊恐,神色慌张,莫非把我们当做——咳。”
魏大的脸黑了,“去他x的。我们看起来这么象山匪?”
魏二回头看看乱糟糟的庭院,至今未修好的门板,隔壁还时不时传来一阵喧哗大笑……咳了声。
太平日子憋久了的老兵油子聚在一处,那架势,说不像,骗鬼呢。
“你出的馊主意。大过节的叫来一帮子人,把叶家上下都给吓着了。素秋娘子刚才避进二门时,腿脚都打颤。”
魏大哑口无言片刻:“……他x的。”
魏大扶着门板,和魏二两个默默地蹲下修门轴。
叶扶琉站在叶家门外,借着门里透出来的灯火,和牵着毛驴的叶家三兄叶羡春,两人小声说话。
叶扶琉怀疑地问,“三兄,你再说一遍?你说魏家是什么?”
“朝廷勋贵!去年还是京城高官,今年开春刚刚归隐的江南!他们可有疑心你的行当,要抓捕你送官?”
叶羡春喘了口气,把毛驴缰绳连同吊着甜梨的长杆都塞给叶扶琉手里,“快走快走,连夜躲出镇子,我去挡着他们。”
叶扶琉不肯收。
“魏家分明是归隐江南的无本生意同行。魏三郎自己都默认了。你听隔壁的吵闹,今天刚召来一帮子山匪过节来着……”
叶羡春急得跳脚。“那魏桓可不就是家族行三吗?魏家三代牌位,唯一留下的遗腹男丁,出名的很!”
听阿兄一口道破魏三郎的名字和经历,叶扶琉瞬间默了默。
别看叶羡春平日里足不出户,见着活人就发憷,论博闻广记,叶家谁也比不上他。
门庭里流泻出明晃晃的灯火,叶扶琉歪了下头,眸光若有所思,回身往叶家门里看。
门边现出一道颀长身影。魏桓到底没听她“原地不动”的叮嘱,人从庭院走近门边,此刻就在门里站着。
两人一个停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隔空对视了一眼。魏桓开口询问,“这位便是叶家三兄?”
叶扶琉抬手把长竹竿系着的大梨塞毛驴嘴里了。
“这里是我家,我才不走。三兄先进门休息一晚,明早起来再细说。”
低声和叶羡春说罢,扯着他的衣袖往门里走,若无其事对魏桓道,“这位就是我三兄。三兄,这位就是我在信里和你提起的,隔壁邻居魏家的三郎。”
叶羡春眼神惊恐,仿佛自己也掉进了猫儿窝,“幺幺幺娘……我不不不……”
“我家这位阿兄从小怕见生人,这么多年都改不过来,三郎莫怪。”
叶扶琉拉着阿兄进门,路过魏桓身侧时,脚步微顿了顿,漂亮的乌亮眼睛睨过来,若有所思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眼神里带着探究。
魏桓思索着这份探究,表面上什么也未问,以平辈身份行了见面之礼,主动通报名姓。
“在下魏桓,家住叶家隔壁。今晚中秋佳节,两家邻居一同相约过节。若不慎惊扰了叶家三兄,是桓之过。”
叶羡春的眼神更加惊恐三分。
魏三郎主动跟他行礼,还通报名姓了!不是化名,通报的是真名!
自家幺娘跟他什么关系了?!
他猛然警醒,反抓住叶扶琉的手臂,不敢看面前魏家人,颤声道“快走快走。”
反客为主,拉着叶扶琉直奔内院二门而去。砰地关了二门,反插上门栓。
听他说话轻声细语的文弱模样,谁能想到人跑那么快。
被留在前院的魏家三人:“……”
“不好。”魏二叹了口气,“连叶家兄长也觉得……这下子误会大了。”
魏大憋屈地蹲在门边,呼吸都不畅快,深深地吐口气,抬头说,“郎君,跟魏家坦诚身份罢。辞官归隐的朝廷大员,名声总好过拿刀砍脑袋的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