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漠缓缓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眼角却是禁不住地轻轻跳动着。
宋世清起身道:“大将军,韩大人的信函已经带到,也算不辱使命了。下官途经恶阳岭歇了小半日,却也了解到,大将军率军进入山南郡,乃是为了截击山南军,若非大将军在山南郡拖住司马皓月,攻下恶阳岭,必会耗费更长时日,伤亡也定会大的多,而且下官如今也知道,大将军竟然生擒了那司马皓月,虽然他已自尽身亡,但是如此大功,谁也不敢否定。”他看了韩漠一眼,小心翼翼道:“那帮闹事学子不明真相,人云亦云,此番回京,大将军只要将事实真相告知于圣上,再昭告京中,自能堵住那一帮学子的胡言乱语。”
韩漠心道:“你以为此番召我回京,仅仅是因为那帮读书人闹事?朝廷再昏庸,也绝不可能因为一群读书人的叫嚷便会犯下临阵换将的大忌。”但是这话自然不会说出口。
宋世清见韩漠不说话,而且表情奇怪,自然不知韩漠心中在想什么,只能先行拱手告辞。
他刚刚出了帅帐,迎面过来一人,却是此番同来的肖木。
二人都是拱手笑了笑,擦肩而过之时,两人眼中同时划过异色。
肖木禀报入帐后,脸上神色便颇有些激动,上前拱手道:“大将军,一向可好?”
他与韩漠交情不浅,也跟着韩漠办了不少事儿,这次久别重逢,自然也是颇为欢喜。
韩漠上前来,力度适中地捶了肖木胸口一下,笑道:“肖木,前方有仗打,你只能守在京城之中,这拳头是不是痒痒了?”
肖木遗憾道:“大将军,若不是你前来西北之前嘱咐末将,要好好带领豹突营,末将真是想跑到这里来跟你纵横沙场。”说到这里,忽地想到什么,竟然也如同那宋世清一样,从怀中取出一份信函,压低声音道:“大将军,这次末将能来,是兵部所调,令末将率领二十名御林军护送柳公公来此。这是末将临行之前,兵部尚书范大人亲手交给末将的信函,一再嘱咐末将,此份信函,必须要亲自送到大将军手中,而且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韩漠接过信函,只觉得事情是越来越诡异,怎地连岳父大人也会偷偷送来一份信函?
他打开来,取出信函,看了一看,眉头顿时紧锁。
韩玄道送来的信函,仅仅两个字,是“速归”二字,而范云傲的信函,却也是惜墨如金,简单明了一行字:“拒旨留军,八风不动,千万要紧!”
这两份信函,意思截然相反。
韩漠再一次确定,燕国京中,必然要发生天大的事情。
兵出山南郡被卖,秀公主被刺,昌德候失踪,风国出兵,钦差宣旨,两道信函……!
韩漠神色凝重,将这一份信函也收进怀中,做回帅椅,若有所思。
“大将军,圣上前番下了旨意,暂由龙骧营指挥使代行狼甲、豹突二营指挥使职权,京中的兵权,如今有大半掌握在白异的手中。”肖木上前来压低声音道。
韩漠闻言,脸上显出疑惑之色,这个消息,却又与他内心深处所想的那个情况颇有些违背,皱眉沉声道:“肖木,宫里……究竟是何情况?”
肖木声音极低道:“大将军,末将所知并不多。只是知道,圣上龙体有恙,大半个月不曾上朝。”顿了顿,又道:“白异接管两营指挥权之后,下达了军令,御林军将士,没有他的军令,不可出营,末将此番前来,是兵部调派,亦是得到了白异的同意才成行。”
韩漠摸着下巴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肖木摇摇头,似乎想到什么,问道:“大人知道京中那些学子闹事吧?”
“因为我在山南郡的失利?”
肖木点点头,“大将军,末将总觉得有些古怪。你在山南郡被围,这事儿连末将事先都不知道一丝风儿,那些学子却是如何得知?就算是从前线传回去,也不应该如此迅速,更不可能我们军方未知那些读书人却反倒先知道了……末将总觉得,这背后必有蹊跷。”
韩漠眼皮子跳动,沉吟片刻,终于道:“肖木,你先下去准备吧,我们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肖木吃了一惊,道:“大将军,你……你当真要回京?”
韩漠点头道:“我心中有许多疑团,而且……!”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挥手道:“去吧,我自有主张。”
肖木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大将军,末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和我之间不需如此忌讳,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大将军,恕末将直言,京里的事儿,只怕不简单,朝局看似很平静,但是……太过于平静反而有些不正常。”肖木正色道:“如今前方战事正紧,大将军还是……!”说到这里,知道若是劝说韩漠不要回京,那就等于是在劝说韩漠抗旨,所以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韩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肖木这句话的意思,那是告诉自己,燕京城可能有一场风暴要起,这个时候若是回京,说不定会陷入危局之中,身为燕军前线主帅,韩漠完全可以以战事为由拖而不回,如此自可避过京中的凶险。
至若抗旨,以后完全可以解释一番,只要手中握有兵权,自然不会害怕朝中的任何人。
韩漠深知肖木说这番话,那是真正的自己人,微微一笑,并不多说。
肖木也不多扰,退了下去。
韩漠靠在椅子上,脑子飞速转动。
京中有变,这自然是肯定的事情,但是他现在却不好判断,要掀起大风浪的,究竟是谁。
两份信函透漏出来的信息,却是让韩漠感觉到了十分的诡异。
如果按照秀公主的话以及某些端倪来看,似乎是韩玄道要掀起一场大风波,但是白异控制御林军以及范云傲的一份书函,却让他又觉得事情似乎另有蹊跷。
他并不会忘记,虽然韩族如今强势,但是正因如此,皇族和其他世家更会视韩族为眼中钉肉中刺。皇帝长时间不上朝,这是不是烟雾弹?
这一次,有没有可能是皇族联合其他世家,准备对韩族进行一场致命攻击?
自己在山南郡被出卖,有没有可能是皇族在背后使绊子,其目的就是想除掉自己这个不安分的因子?又或者说,借这次失利,召自己回京,罢免自己的军权?
但如果范家与皇族走在一起,那么范云傲就不该来这样一份信函。
朝堂风云,诡诈险峻,知晓内幕的人少之又少,韩漠如今身在前线,实在难明其中诡计。
若真是皇族与其他世家联合,想要发起一场攻势,那么韩玄道来函令自己速归,其中必有道理。
他静坐于帐中,沉思许久。
黄昏时分,铁奎和神弓营指挥使凌云被韩漠传进帅帐之中,二人在帐中良久,出来之时,两人神情很是严峻,但眼眸子里的神色却又坚定异常。
第九八一章 荒村外
次日清晨,大多数的燕军兵士还在睡梦之中时,韩漠便已经踏上了返京的归途。
他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戴上了斗笠,晨风轻柔,韩漠自军中带上了十名骁勇护卫,加上钦差一行人,三十多人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便在韩玄龄等一干燕军高级将领的簇拥下,离开了大营。
“小五,此次返京,一切小心。”韩玄龄肃然道:“折子我已经交给了柳公公,回京之后,他会将折子呈给圣上,圣上圣明,自会让你很快回来。”
韩漠含笑道:“只怕等我回来之时,二伯已经率军攻下了京都城。”
见离营有一段距离,停住了马,回身向诸将道:“各位,军务要紧,就此别过吧!”
诸将俱都拱手,神色各异,但是大都颇为凝重。
韩漠看着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心中感慨,此番一别,不知道何时能够返回。虽说当前燕军施行消耗之策,但是几场恶仗在所难免,今日前来相送的诸位将领,他日再见之时,却不知还能有几人活下去。
人群之中,韩沧自然没有前来相送,韩漠目光从铁奎和凌云身上扫过之时,微顿了顿,笑了一笑,随即道:“诸位,日后还请诸位鼎力相助韩总督,扬我大燕国威!”
“大将军放心,我等必会英勇杀敌,攻破京都城,不负大将军期望。”诸将齐声道。
虽说韩漠被传召回京,但是旨意上可没说罢免韩漠兵权,诸人依旧称呼为大将军。
韩漠转过身,见韩玄龄看着自己,那眼光之中带着关心之色,心中感激,竟是张开双臂,侧身抱向韩玄龄,韩玄龄也是轻轻抱了抱韩漠,轻声道:“一路保重!”
韩漠点点头,忽地凑近韩玄龄耳朵,声音极低道:“二伯,当心有变,不可轻信任何人……!”他这一句话,在场无其它人听见。
韩玄龄微一皱眉,但是却也知道韩漠这是关心自己,分开之后,轻拍了拍韩漠手臂,道:“我理会得了。”
韩漠再不耽搁,拱手辞别,诸将亦是拱手,又与柳公公诸人客套一番,随即便见到韩漠的绝影马脱弦之箭驰出,柳公公等人也迅速跟上,三十余骑呼拉拉地紧随其后。
韩玄龄与诸将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幕之中,这才折返回营。
……
韩漠一行人却也是日夜兼程,他绝影马耐力惊人,速度奇快,如果是自己一人,只怕用不了几日便可以昼夜兼程赶回燕京。
只是柳公公一群人的坐骑虽然也算是马中良驹,但终究比不上韩漠的绝影马,跑的久了,自然会倦乏,少不得沿途逗留歇息,等到骏马恢复过来。
快马加鞭,不到四日,便即赶到了恶阳岭,恶阳岭乃是返京必经之路,万俟青得到消息,自然是出来迎候。
他见到韩漠回来,亦是微微吃惊,听说韩漠要返京,轻叹道:“大将军,临阵走将……只怕对士气影响不小!”随即似乎想起什么,禀道:“大将军,末将刚刚得到消息,风国军队在山南郡大破山南军,据说山南军损失惨重,如今已经被打散,只有一小部分推到了北部这头,风国军队已是拿下了山南郡大部分城池……!”
韩漠心中颇为吃惊,想不到风国人进攻竟然是如此犀利,吩咐道:“派人立刻将这消息送给韩总督,另外恶阳岭这边乃是进退之要道,万俟总兵如今肩负重任,一切都要小心谨慎,除了我大燕军队,无论哪支军队都不允许从这里进退。”
万俟青点头称是。
韩漠虽然心中早已经对万俟青起疑,但是一来手中尚无证据,二来此刻却也是局势所然,恶阳岭当下还需要万俟青镇守,所以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之色。
在恶阳岭补充了干粮和水,并没有耽搁太久,一行人继续往京中回赶。
从恶阳岭到到亭水关,快马行程,那也是有三两日路程,这一路上任意却也稀少的很,特别是黄昏过后,道路之上几乎没有行人。
这日黄昏过后,天色将黑,众人的马匹也确实倦了,行到一处小村,仅有十来户人家,但是室内皆空,并无一人,看起来异常的萧条。
韩漠知道,这种萧条苍凉,那是大战之时的一种必然景象。
柳公公道:“大将军,马匹倦了,不如就此歇息一宿,明日大清早赶路?”
这一路上,这位柳公公因为骏马的连续赶路,一路上也是被颠簸的够呛,不同于其他人都是身体强壮,韩漠、肖木和众护卫都有武功底子,柳公公和宋世清则是毫无武功根基,他们自京中日夜兼程赶到前线,仅歇了一日便有回返,这一番颠簸,可是让二人吃尽了苦头,只不过是圣命难违,不得已而已。
此时此刻,二人实在难以支撑,再加上马匹也确实疲累,所以这才向韩漠请示,希望能够在这里歇息一晚。
韩漠与绝影倒也不觉得有多疲倦,但是他也并不急着返回京城,点头同意。
当下一行人入了村子,选了靠左的三间屋子歇息下来,肖木更是派了人在村子四周巡视一番。
用过干粮,众人各自歇息,好在时值夏日,夜里并不寒冷,便是席地而眠却也无碍,韩漠则是坐在屋角处,眯眼歇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漠忽听得脚步声响起,睁开眼睛,却见一个影子靠近过来,尚未出声,那影子已经道:“大将军,是我!”
韩漠听出是肖木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肖木凑近归来,压低声音道:“村子东头有一群人,行踪很是诡异,所以过来禀报一声。”
“一群人?”
“大将军,好像是一群道士。”肖木低声道:“咱们的人没有惊动他们,回来禀报,他们好像正在找寻什么东西。”
韩漠微一沉思,伸手抓过身旁的血铜棍,低声道:“咱们去看看。”
肖木道:“好!”又道:“大将军,咱们带多少人?那群道士有十来个人,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咱们还是要小心提防。”
“带上三五个人便是。”韩漠轻声道:“咱们去探探就好,人多了反倒不好。”
肖木当即叫来五名护卫,其中一名便是先前探得道士踪迹的斥候护卫,又吩咐留守的护卫小心提防,这才往村子东头去。
众人并没有骑马,韩漠只是觉得在这种地方陡然出现一群道士,颇有些古怪,所以想要一探究竟而已,心中却也并不想在道上多生是非。
顺这一片林子往前行,正要走出林子,韩漠便见到前面不远出现数道身影,他立时抬手知会身后众人,自己却是率先蹲下了身子,身后肖木诸人也都蹲下身子,一时间都隐匿在小树林中。
韩漠视觉奇佳,隐隐看到五六条身影正从林边经过,看似很匆忙,但是瞧他们的打扮,也并不像是道士。
隐隐听到其中一人道:“侯爷,这里有树林子,咱们不如到这里歇息片刻,他们不会找到。”
随即便听一个声音道:“咱们布下踪迹,他们直以为咱们往南去了,追往那边去,可是那纯阳老道狡猾无比,只怕已经发现了破绽,往这边追过来,咱们须得快些离开这里。”
那声音极轻,韩漠身后的几名护卫未必听清,便是肖木也未必能够听得清楚,但是这几句话,韩漠却是听出了大概。
“纯阳老道”四字钻入耳中,他心中微微一惊,心道:“难道纯阳老道便是说那庆国的纯阳国师?”
他知道庆国通天观的观主便是纯阳真人,那纯阳真人亦是庆国国师,当初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只是却实在奇怪,纯阳国师在庆国地位尊崇,怎会突然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