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一个机会。
但是韩玄道却是纹丝未动,他实在太清楚,苏观崖敢走进这间房内,自然有十足的把握不怕被自己挟制,而且韩玄道已经知道,此时在屋顶上,在窗户外,恐怕正有数支弩箭对着自己,自己稍有异动,那些弩箭必定毫不留情地射出来。
苏观崖沉默片刻,终于道:“玄道兄,依你之见,当今皇帝是怎样一个人?”
韩玄道平静道:“一代明主!”
“玄道兄,观崖欲与你真心相谈,你又何必说这些谁也不信的套话呢?”苏观崖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依然是背负双手站着:“当今之主,心思险恶,乃是极其阴险之人,这一点,你不可否认!”
韩玄道凝视着苏观崖,并没有说话。
苏观崖看着韩玄道,平静道:“我不得不起兵。”
韩玄道缓缓道:“你告诉我,苏雨亭起兵暴乱,是否与太子有关?太子前往西北边关,是否另有隐情?”
苏观崖轻叹道:“玄道兄素来目光如炬,我早就知道,这中间的缘由,玄道兄只怕是一清二楚了。”
韩玄道皱起眉头,道:“莫非太子前往西北,真的是要篡夺西北兵权?”他冷冷地看着苏观崖,道:“令郎在京中起兵,自然是配合太子行事,一旦太子在西北得手,令郎在京中配合,里应外合,便可将我们各大世家置于死地,而苏族因为令郎有功,却大可以继续存活下去?”
苏观崖叹道:“犬子一时糊涂,与太子走在一起,等我知晓之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韩玄道冷然一笑,道:“既然如此,观崖兄又何须多说?我们各大世家已经尽在观崖兄的手底之下,观崖兄一声令下,世家官员人头落地,太子与令郎的大计,便可完成。”
苏观崖摇头叹道:“玄道兄误会了。”他真挚地看着韩玄道,缓缓道:“观崖所说无可挽回,并非是说要对付京中世家,而是……不得不集合世家之力,做一件大事了!”他一副无奈之色,道:“将玄道兄和诸位请到这里来,并非观崖有何恶意,实在是为了保证诸君的安危,不得不出此下策。”
韩玄道波澜不惊,淡淡道:“那却是要请教了!”
……
“玄道兄,苏雨亭起兵,手中不过两大御林营。”苏观崖目光阴冷:“可是皇宫的那位,手中也有重兵,却紧闭宫门,并没有下旨来平定苏雨亭所谓的叛乱……!”他诡异一笑,道:“玄道兄是否觉得这中间很有意思?”
韩玄道盯着苏观崖的眼睛,“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来,没必要如此拐弯抹角!”
苏观崖立刻道:“好,玄道兄,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我大燕丛立国那一日起,曹氏一族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将我们这些为大燕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世家大族予以铲除。近百年来,各大世家起起伏伏,多少纷争,还不是因为曹氏一族在背后挑起?东地六郡,九大豪族,当初为何跟着燕武王起兵建国?那还不是因为齐朝官宦欺人太甚,将我们各族逼得无路可走?”
韩玄道轻抚胡须,神色镇定,却是静静聆听。
“可是我们各大家族,倾尽全力,拿银子,出人手,好不容易打下这大大的江山,曹氏一族在龙座上屁股还没坐热,就将我们这些付出无数代价的世家大族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苏观崖叹道:“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当初我们一心想找一条路,让我们的家族繁荣下去,免受灾难,可是立国那一天开始,也正是我们各大家族新灾难的开始。百年来,在曹氏一族的挑动下,我们各大家族互相争斗,多少人才死于这样的内耗之中?本以为这样的状况还会持续下去,但是去年叶吴的叛乱,将燕国政局扰乱,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各大家族就像流星一样,一家一家陨落,两年前,大燕还是九大世家,但如今九去其四,这剩下的几家,如果继续这样争锋相对,又能持续多久呢?当初开创大燕基业的九大世家,是否真的要如曹氏一族所愿,一个个地从大燕朝堂消失,从大燕的历史中消失?”
韩玄道淡然一笑,道:“若无争锋之心,别人岂能挑拨的动。说起来,丛立国那一日开始,我们各大家族就心存着争斗之心,无非是被皇族利用而已。”
“说的好。”苏观崖拍手笑道:“玄道兄一语中的,就是如此了。”顿了顿,长叹道:“但是这般的争斗,却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如今朝堂上的局面早已失衡,曹氏一族这两年来,势力大壮,如果我们再不警醒,族灭人亡,近在眼前!”
韩玄道发出怪异的笑声,道:“观崖兄这话实在耐人寻味。既然不想继续这般争斗,却偏偏将我等囚禁至此……!”
苏观崖正色道:“玄道兄,我方才说过,所谓的无可挽回,非是说要对付诸世家,而是……!”他眼睛显出冷厉寒芒:“要将罪魁祸首铲除!”
“罪魁祸首?”
“不错。”苏观崖冷厉道:“事到如今,若想保全家族,只有将为害之人铲除。而一直以来,对我各大世家为害至深的,正是皇宫中的那些人!”
韩玄道冷笑道:“如此说来,观崖兄是真的要造反了!”
“昏君误国,不得不除。”苏观崖正色道,一脸正气凛然:“观崖素知玄道兄亦是大智慧之人,所以今日来此,便是要与玄道兄共襄大举。观崖自知才不及玄道兄,此次愿听玄道兄差遣,铲除昏君,另振朝纲!”
韩玄道便是再沉稳,此时却也是颇有些吃惊,眉头皱起,身体微微震了一下。
见韩玄道有所反应,苏观崖上前一步,拱手道:“玄道兄,观崖所言,句句肺腑,铲除昏君之后,若是玄道兄有意,我苏家愿意助玄道兄取而代之……!”
“住口!”韩玄道冷笑道:“苏观崖,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要污了我韩玄道的耳朵!”
苏观崖神色平静,淡淡笑道:“这大燕国,本就不是他曹家一家打下来,我们各大世家皆有大功,大燕并不是他曹家一家的,我们各大世家,都有一份。既然曹家无能,为何不另立新君?而玄道兄文韬武略,乃是我大燕一等一的人才,这金銮殿上的位置,也只有玄道兄有资格做上坐上去。”
韩玄道沉声道:“韩玄道绝非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苏观崖,你有能耐,大可自己去弑君篡位。你亦可去与其他内阁官员商议,萧太师只怕对此很感兴趣!”
苏观崖大笑道:“玄道兄以为这皇位任何人都可以坐吗?若非钦佩玄道兄的才干,观崖也不会专门来与玄道兄商议。”他神色随即变得冷厉起来,盯着韩玄道,缓缓问道:“既然要干大事,便要一次性斩草除根。皇族固然要铲除干净,其他世家难道能留?如果其他几家不除,仅仅将皇族铲除,这皇位只怕还是很烫手。既然如此,自然是要借这次机会,将其他几族也彻底铲除,这才免去我大燕的内耗相争。”
韩玄道叹道:“苏观崖,你果然是狠辣之人!”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苏观崖抚须道:“要成大事,不拘小节!”
韩玄道目光冷厉,道:“你野心勃勃,可是你更该知道,以你手中的兵力,想要弑君篡位,当真是异想天开。”
“我苏观崖有自知之明,所以我刚才就说过,我苏家愿意与韩家联手,助你登位。”苏观崖缓缓道:“你我两家联手,大事可成!”
韩玄道摇头笑道:“阁下太过抬举了,我韩家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苏观崖立刻道:“玄道兄自谦了。不说你们韩家在东海的实力,只说目下,你韩家已经是大军临城,声势浩大啊!”
韩玄道皱眉道:“你说什么?”
苏观崖平静道:“玄道兄或许有所不知,韩漠已经率领大军兵临城下,兵锋正盛呐!”
韩玄道眼中精光乍现,看着苏观崖,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苏观崖今日为何前来有此一番长谈。
第七九一章 东海来兵
韩玄道这个时候已经清楚,苏观崖今日前来,乃是因为形势所迫。
苏观崖在城外的世家军大败,最后的底牌已经用尽,苏家手中现在的实力,已经无法与城外的韩漠大军相抗衡。
虽然苏家手中控制了朝廷百官,甚至有韩漠的亲人在手中,但是苏观崖却不敢肯定,那个被自己小瞧过的年轻人,是否真的会对自己妥协。
而且他还要提防着皇宫中那位阴险的皇帝会随时在后面砍下来一刀。
当太子在西北大败之时,苏家几乎已经走上绝路,苏观崖在危急时刻,利用手中最后的底牌,进行最后一搏。
只可惜事关苏家生死的一战,世家军被韩漠所率西北军大败逃散,想要在短时间内重新集结起来,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而韩漠非但手中有着强大的骑兵,后续部队更是在进京途中,真要打起来,虽然有坚固的城墙,可是苏观崖十分清楚,燕京城被攻破只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苏家也必将走向灭亡。
苏家这一次真正走到了悬崖边上。
……
苏观崖终究是政坛老手,他手中握着诸多人质,在危急时刻想到的,并不是一味地要以人质去威胁韩漠,而是采取了更高明的手段。
韩玄道轻抚胡须,一时间并没有说话,而他的眼眸子里,却是闪烁着怪异的光芒。
“宫中的那位,闭门不出,无非就是坐山观虎斗,想要看着你我两家血拼到底。”苏观崖冷笑道:“你我两族,都是燕国大族,岂能沦为他的棋子?他对我们不仁,想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又岂能让他逞心如意?玄道兄,你乃大智慧之人,当此之时,何去何从,你想必不会不知道。”
韩玄道淡然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出面,去劝说韩漠罢兵?”
苏观崖笑道:“正是要请玄道兄出面。只要玄道兄出面,你我两家便可化干戈为玉帛,自可合兵一处,将那阴险小人从龙椅上拖下来。”
韩漠大笑道:“苏观崖,世人皆说你儒雅风范,乃是我大燕文采一流的雅士,今日看来,果然是心中丘壑万千啊。”随即将书卷拿起来,平静道:“韩漠本就是顽劣性子,自幼便难以驯服,这种时候,即使我出面,他也不会听我所劝,更何况……观崖兄在这个时候将我韩玄道推到台面上,谋反之罪,俱往韩玄道身上推过来,更要陷我韩家为谋反的罪魁祸首,你觉得韩某会答应吗?”他嘴角泛起不屑之意:“观崖兄若想取我性命,手一挥,那些弩箭随时可将韩玄道射死在这里。”
苏观崖眼角抽动。
如此巨大诱惑,韩玄道却是轻描淡写便拒绝,他的脸色顿时极其难看。
“玄道兄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家人考虑?”苏观崖摇头叹道:“阳关大道就在眼前,你为何却要往死路上走?”
韩玄道只是看着书,缓缓道:“观崖兄莫非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夫君子者,有所为,有所不为!”韩玄道淡淡道。
苏观崖叹道:“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玄道兄执迷不悟,只怕等不到有为之日了!”他拱手道:“无论玄道兄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能够视死如归,苏观崖敬你几分!”
他拱了拱手,随即淡然一笑,背负双手出门而去。
……
……
塘树村并不是一个很大的镇子,镇上的人也并不多,但是此刻,这座镇子却是成为了西北军的驻地。
大战在即,骚扰百姓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镇子上的食物并不是很多,但是当这里的百姓听说这支军队是从西北而来,是萧大将军的军队回京平叛,不少百姓竟是主动将家中的食物取出来。
所有将士都是严守军规,更是找出镇子上一些有威望的人物,由他们为头,将所取民物都登记在册,回头加倍补偿。
韩漠从京城出来,寻到绝影来到塘树镇之时,大军已在塘树镇休整了近两日,而此时已是黄昏时分,风雪停了下来,不过积雪却越加的厚了。
距离镇子尚有数里路,早有在外围巡逻的斥候骑兵进镇子内通报,韩漠进到镇子里时,众将领都已经迎了过来。
韩漠翻身下马,众将领都甚是欢喜,韩漠拱了拱手,猛地瞧见众将领之中有一位中年人,一身甲胄,风霜罩面,但是浑身上下却满是勇武之气。
“二伯!”韩漠大吃一惊,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人群之中出现的,竟然是东海镇抚军总督韩玄龄。
他吃惊之下,两步上前去,单膝跪在韩玄龄身前,一时间,心情激动万分。
韩玄龄爽朗笑起来,一只手拎着韩漠一只胳膊,将他提了起来,笑道:“小五,身体结实多了!”
韩漠挠了挠耳朵,竟是有些傻傻笑起来。
连日来,韩漠精神紧绷,压力巨大,却不得不强自撑着,此时看到韩玄龄,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就像有一块石头落下去,无比的轻松。
外面天寒地冻,众将也不多言,一起到得一处房舍内,里面生着炉火,温暖的很,众将都是摘下头盔,抖掉身上的积雪,这才在屋内坐下。
等众人坐定,韩漠才向韩玄龄问道:“二伯,你怎地到了这里?”
韩玄龄摸着下颚粗粗的胡须道:“数日之前,东海城突然出现了一群刺客……!”
韩漠闻言,立时想起那群前往临阳郡对胡族下手的刺客,毫无疑问,太子的计划之中,肯定是派出大量的刺客绑架各郡的世家长老,韩族也是不可避免。
他四下瞧了瞧,却是没有见到胡老太爷,一时间也顾不得,急忙问道:“家里人如何?大爷爷和爷爷现在情况怎样?”
韩玄龄摆手笑道:“不必担心。说来也巧,就那几日,你大爷爷来了游海的兴趣,竟是召集族中的长老,一同乘船往海上去转了一遭……!”
韩漠一怔。
这也是在太巧了吧。
却听得韩玄龄继续道:“本来那帮刺客行动隐秘,一开始并无发现,不过他们显然是冲着族中的长老而去,有数批人手,只可惜他们扑了个空,一无所获。也许正是如此原因,他们情绪急躁,动作难免大了些,在城中暗中搜找,被我们的人发现,立时集结人手,将他们困在东海城内,围杀殆尽。”
东海城是韩族的老巢,不乏韩族大批的高手和影子卫,那群刺客被困在城中,自然是下场凄惨。
韩漠皱着眉头,他心中依然觉得事情实在是怪异无比。
大宗主年轻的时候,喜欢出海,众人皆知,只不过随着年纪增大,近十年来,几乎没有登上过海船。就算曾经出海,也很少见在冬日出海。
但是这一次,非但是在冬日出海,而且还将族中长老俱都带去,这就委实有些诡异了。
难道大宗主预先就知道会有大批刺客前往东海绑架?
这怎么可能?
韩玄龄见韩漠神色凝重,不由担心起来,问道:“小五,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肖木也道:“将军,你几日没有歇息,不如先歇息一阵,回头再议事。”
众将一时间都纷纷劝说韩漠歇息,在众将看来,燕京城高大坚固,后续部队没有赶上来,这个时候靠骑兵不可能攻城,所以这时候也不会有所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