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礼笑了笑,起身,手轻轻在沈卿发顶拍了下,再接着转身走出了病房。
很轻的“砰”一声。
门板被在身后压上,而在房间里努力维持的平静已经不在季言礼脸上。
他略微有些失神望着眼前吊顶上明亮的灯棒。
再接着半仰头,前颈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半合的眼皮轻轻颤动。
心脏像被细密的线缠绕着,轻轻拉紧。
季言礼知道沈煜辞最后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沈卿是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但只是对他。
她很愧疚。
越幸福会越愧疚。
所以能让她反应激烈的,让她痛苦的,也只有让她最幸福的他。
第95章 10.18日更新
沈煜辞从远处走来, 看到站在门外的季言礼。
他去拿沈卿的体检单,几分钟前没跟着季言礼进病房,现在刚从医生办公室过来。
“不进去?”沈煜辞指了下房门。
还没等季言礼说话, 门再次被从里推开, 林洋手扒着门框,看季言礼一眼:“你怎么还没去找医生?”
说完又示意屋内:“小卿找你。”
季言礼手撑在一侧的墙壁上, 大衣在肩膀处拢起,起了褶皱。
他抬头,透过虚掩的门看了眼房间里的人:“我等会儿进去。”
沈煜辞看了眼季言礼的脸色,手上的体检单放下来。
片刻后, 很肯定地问:“沈卿对你有反应是不是?”
季言礼没答话, 撑在墙上的手虚握了一下。
林洋没明白什么意思,左右看了看问了句:“什么反应?”
半个小时后, 沈卿睡下, 除了段浩外的剩下几人都站在走廊尽头的休息区。
沈煜辞两手抄在口袋,站在一排座椅的右端。
他穿白大褂穿习惯了, 穿什么都喜欢这样插口袋。
“她需要吃药,还有专业的心理干预, ”沈煜辞语气平静,把情况一字一句地讲出来,“无论是暴露疗法还是应激脱敏训练, 如果想好的话她都要试一试。”
“但这对她来说很难, 她要意志很坚定, 自己克服这个心理障碍, 没人能帮她, 真正转好需要的时间也会很长。”
沈煜辞看了眼一旁站着坐着的季言礼,默了下, 把最坏的可能讲给他听:“患有创伤性应激障碍的患者,有三分之一会慢性化且终身无法治愈。”
林洋是个急性子,听到这句就急了,往前两步:“终身无法治愈是什么意思,一辈子都治不好?”
沈煜辞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扶了下林洋的肩膀。
他有些艰难道:“是这个意思。”
和患者本身的心理素质,激素水平,健康状态都有关系。
所以尽管沈煜辞是医生,但还是无法预测最后的结果。
尚灵也着急:“那怎么办,小卿还怀着孕......”
“对啊,”林洋心里急,说起话来口无遮拦,“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好不容易所有事都结束了,沈卿不能想开点吗......”
林行舟一个直男,更是没办法在这个时候理解应激障碍这种心理疾病。
他上身离开墙,皱眉:“我也觉得,这东西很难治吗,不想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钻牛角尖?”
林行舟话音未落,靠墙而坐的人却出声打断了他。
“不要说她。”
从沈煜辞开始说话,到刚刚季言礼都没有插过一句。
他一直很安静地坐在银白色的休息椅上。
两手交握,搭在膝盖,微微垂头,像在想什么。
此时因为他突然开口说的这句话,另外几个人都抬头望过去。
他轻轻开口,嗓音仿佛被此刻深夜的寒气浸润过,低沉,没有什么生机,但又平和的。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父母突然去世,忙着接手家里的公司,找证据,无论是公司的董事还是沈家的长辈都一直在为难她,”季言礼声线低哑,说得很慢,“她顶着压力走了两年。”
被她当做至亲的哥哥突然说喜欢她。
她没办法回应这份感情,又目睹了哥哥的死亡。
“她从来没有对不起时恒湫,也没有对不起我。”
季言礼抬头看过来,他脸上表情变了变,不再是刚刚平静低沉的样子。
可能是想到沈卿,他眉宇间柔和了一些,甚至唇角带了不明显的笑。
像幼儿园老师告家长,说你家小孩子今天犯了什么事,家长护犊子时那种温柔,略带抱歉的笑。
他说:“林洋,你二十四美硕毕业回家时还啃过半年老。”
“她只是撑不住生病了。”
“所以别说她,”季言礼低低垂眸,还是那种温和眷念的声音,轻轻的,“我听不了。”
季言礼握了握搭在膝上的手,温声:“也舍不得。”
......
沈卿睡得很不安稳,一闭上眼睛就是时恒湫死前的画面,她人非常疲惫,但无论怎么都睡不着。
到医院时警方跟她和沈煜辞交流过,山太高,混着碎石滚下去的,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更何况......虽然沈煜辞没有明说,但她其实也知道,掉下去之前,时恒湫应该就已经没了生息。
沈卿脸在枕头上蹭了蹭,深吸了一口气,睁眼,房间里没人,灯也没开,窗帘半拉着。
她很敏感地察觉到,好像不太对。
无论是尚灵还是季言礼总会留人守在她身边的,想到季言礼......沈卿脑子里的经络再次像抽着般出现阵痛。
她手按在太阳穴,缓了会儿,找了鞋下床,推门出去。
沈卿住的病房是这家医院最大的单间,每层楼只有最西侧的一间,在走廊凸出的拐角,拐下弯就是季言礼和沈煜辞他们此刻在的地方。
也是巧,拐角的声控灯有些问题,不太敏感。
沈卿扶着扶手往前走了几步,并没有带亮灯光。
站在走廊的几个人太专注此刻正在说的话题,没有注意到一侧拐角处黑暗下的沈卿。
隔看一层只有一个小窗的门板,又黑着,确实不好看到。
但沈卿却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关于她精神上出现的状况,以及季言礼说的那句“听不了”也“舍不得”。
沈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再走回屋子的,也不知道自己在黑着灯的房间里坐了多久。
直到身后的房门再次发生响动,尚灵从外面进来。
沈卿才算是被短暂地打断了思绪。
“怎么醒了?”尚灵提着保温盒,把门轻轻带上。
季言礼带的人给沈卿煮的粥,放了她喜欢的鱼肉和一些青菜,淮洲的口味。
他人还在走廊坐着,只是让尚灵把东西提进来了。
尚灵不知道沈卿听到了她们刚刚说的话,以为她还不知道,此刻见沈卿看过来的眼神,撒了个善意的谎:“季言礼在医生那儿,晚会儿过来。”
沈卿目光在尚灵提着的饭盒上落了落,低声嗯了一下,腿抬起坐回床头,把被子好好地给自己拉上。
她动作很慢,手揪着被子,左右都给自己塞严实。
尚灵看她表情没什么不对劲,走过去把饭盒放在床头。
粥拿出来,还有随粥配的四个小菜。
营养师按沈卿的口味搭配的。
“吃点东西?”尚灵坐在床沿,用勺子舀粥,吹了吹,“要不要我喂你。”
沈卿不太讲话,尚灵想逗她开心,揶揄的语气把勺子伸过去:“我们公主以前生病了也是要人喂才啃吃饭。”
“他......”
沈卿只说了一个字,尚灵却知道她问的是谁。
尚灵不自觉地眼神往门外瞟了下,打哈哈:“他要帮你处理沈江远的事情,被警察缠住有点忙,可能要明天再过来。”
三言两语提完季言礼,尚灵又岔开话题。
她端着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沉重:“再不吃粥要凉了。”
可能是生病的原因,沈卿的眼神没什么神采,她盯着尚灵手里的碗看了好几秒,才把勺子和粥都接过去。
木质的勺柄有很沉静的气息。
沈卿手指捏在柄的尾端,前端伸到粥里,盛起一勺,一口一口地吃东西。
她动作很慢,但仿佛咽不下去似的,嘴巴里塞了很多,让人担心她会噎到。
尚灵看到沈卿的样子,有点手足无措,一边抽纸巾帮她擦碗的下沿,一边手轻轻拍在她的背部:“小卿,慢慢吃。”
“他不来见我了是不是?”沈卿嘴里还含着粥,口齿不清,忽然这么问道。
尚灵一时没反应过来,拍着沈卿的背:“什么?”
“季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