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默默说道:“摇光,有劳你了。”
摇光摸了摸玉管,便打开了口,又轻声说道:“天枢,你细看,这只玉蛊,应该是天底下第一只的。”他说话低声细气,好似怕吓到人一般。
楚昭“嗯”了声,摇光便又冲那玉管儿说道:“无忧啊无忧,你出来罢……”说到这里,便握了季淑的手,将那细细玉管倒了过来。
楚昭一眼不眨看着,忽地双眸一动,却见自那玉管里头轻轻地飘出一团极小的光来,细看,却见光中央有一小点,宛如小珍珠一般,光芒便从此发出,这一团跌落在季淑手上,却好似是一片初雪降落,那光芒闪了闪,便陡然隐没不见,就如同初雪被热气融了一般。
旁边摇光眼睁睁看了这幕,泪便又掉了下来,便只吸了吸鼻子,又探手在袖口一摸,摸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针来,一小罐不知是何物,将那针头插在罐子的膏体里头停了片刻,便拔出来,在季淑的手腕穴道上,极快地刺了几下。
摇光做完这些,便又重看着季淑的手。
楚昭看不到有任何异样,他目力极好的,看的清清楚楚,季淑的手上连个微小伤口都无,那玉蛊竟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若不是摇光说,楚昭定以为那玉蛊不曾入体。
摇光一边细看季淑的手,一边说道:“天枢,你知道玉蛊为何叫玉蛊么,因为他虽然生的似玉,性子很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天底下任何的蛊虫遇到他,都只有不死不休,最厉害的都打不过……我本是养来争强好胜的……”
楚昭却只担忧一宗,便问道:“若是他跟胭脂蛊打起来,如何是好?”
摇光说道:“我这只还未养成,杀性要弱些,且我羊脂玉制成的膏浸过针,他嗅了这味道,就还以为自己在玉里头,就不会躁动,只留在手掌里,应不会跟胭脂蛊打起来。”
楚昭见他虽然说着,却死死地盯着季淑身上,便知道一切尚未安稳,便也看着。
摇光忽地说道:“天枢你看。”
楚昭垂眸,顺着摇光的目光看去,却见季淑腰上那一道红色突地跳了一下,与此同时,季淑便“啊”地呻吟了声,蜷曲了身子。
摇光道:“天枢,你休要让她动。”楚昭咬了牙,呈个环抱姿态,让季淑坐在自己怀中,他往下便夹着她的双腿,往上就一手抱定她肩头,一手握着她的手。
那红噗噗地跳了两下,季淑的身子抖得更甚,颤声叫道:“好疼……好疼……”身上脸上的汗涔涔而下,楚昭道:“摇光,这是怎么了?”
摇光一手握着季淑的手掌,一手擎着银针,道:“天枢,再等片刻,等片刻看看。”一边说着,额头上也见了汗,可自始至终,双眸一直在季淑手掌跟她腰间两处来回地看,不曾离开分毫。
楚昭咬牙,拼命勒着季淑,又道:“小花儿,小花,忍忍就好了,片刻就不疼了。”嘴唇贴在她颈间,汗津津地一片,楚昭只觉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只跟着她一块儿痛。
季淑挣扎了两下,疼得剧烈,叫道:“放开我,混蛋,放开我!”声嘶力竭,咬牙切齿,牙关相交,格格作响,不知是疼得亦或者恨得。
楚昭至绝望慌乱之时,整个人却又异常地镇定下来,见季淑咬牙切齿地,便有意将手臂抬高,道:“小花,你不是恨我么?来,咬着我。”
季淑正疼得身子都似要裂了,当下低头,疯了般咬住楚昭胳膊。
楚昭尽量放松任由她咬着,手臂上的刺痛传来,整个人也清醒三分。
此刻摇光满头大汗,脸色渐渐地有些异常,说道:“君……君上,有些不大好,我镇压不住无忧了,那胭脂蛊好像不认无忧,他、他也冲过来了。”
楚昭满心满身地冰凉,摇光哆嗦着,惨然问道:“君上……我,我要不要杀了无忧?”
楚昭双眸一闭,察觉季淑浑身抽搐,情知她疼得不能自抑,连原本咬着自己的牙关都送了。
生死之间,楚昭反而稳了下来,急忙沉声说道:“摇光别慌,你细看看,无忧是你养的,你必定知道怎么控制他!”
摇光正满心慌张,闻言一怔,道:“君上……”
楚昭抬眸看他,静静说道:“我的命在你手里,摇光,细想想!定有法子的!”
摇光握着银针的手抖来抖去,另一只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尽数是汗,他一怔,抬头又对上楚昭双眸……极快之间,摇光一顿,脑中灵光闪动,便飞快地拈了另外一枚较粗的银针,先在季淑的手心手腕各处刺了六下。
他动作极快,这不过也是电光火石间的事儿,而摇光刺下伤口瞬间,便将自己的手探过去,楚昭不解,却见摇光手腕上一溜儿血痕,鲜血一滴一滴地跌落在季淑手心里头。
楚昭竟未看到摇光是怎么伤了自己的!当下叫道:“摇光!”
摇光不吭声,眼睁睁地见自己的血浸了季淑的伤处,也不去收拾自己伤口,只道:“君上,你快给她度一口气。”
楚昭想也不想,捏了季淑下巴,便凑过去,唇齿相济,方度了一口气过去,楚昭察觉季淑双唇冰冷,隐带着血腥之气,他心头一动,悲冷异常,索性顺势向前含了季淑的唇,舌尖入内勾了那丁香小舌,咂住便缠着不放,似亲吻,似度命,似要暖和对方,又似生离死别。这瞬间,是烈焰同冰水纠缠,火焰奔腾,冰流冷溅,交织纠结,难舍难分。
摇光在旁,却并未留心楚昭动作,只看着季淑身上两处。他未出声,这边楚昭却察觉不同,原来季淑挣扎的不再似先头那般剧烈,楚昭回归理智,便缓缓放开她,又转头看摇光,道:“如何了?”
摇光眼睛仍盯着季淑身上,闻言嘴角便扯了扯,似哭似笑,终于哑声说道:“成了,天枢,成了。”
93.蔷薇:绿树阴浓夏日长
摇光道:“天枢,无事了,已经成了!”颤声说罢,手上一松,银针无声坠地,少年盯着自己的手指,嘴角扯动,似想笑,又似要哭。
楚昭闻言,急低头看季淑腰下,却见原先那隐隐地透红痕迹,此刻竟浅得只剩了一点影子,极为单薄,若非细看,当看不出来。
楚昭大喜,心噗噗狂跳,急忙又抓了季淑的手瞧,却见她手上虽沾着血,有些可怖,但这血却是摇光的血,楚昭看看摇光,道:“摇光,真个、真个无事了么?”
摇光点头,眼中的泪也跟着坠下来,道:“嗯,先前是我忘了,这两年来无忧都只跟着我,习惯了我的气息,方才我滴了血在她手上,血渗了进去,察觉有我的气息,无忧就不会再动。”
楚昭说道:“那胭脂蛊呢?”
摇光说道:“这虫儿被瞒骗了过去。起初他大概是察觉无忧有些不妥当,不过,胭脂蛊在身上,虽然对寄主大有危害,便却又如得了主人一般,若是寄主有些不妥当,胭脂蛊就会分神,方才天枢你情急之下用了力道,胭脂蛊便停下来观望,天枢你度气给她,胭脂蛊察觉异样,不免被混淆所知,再加上无忧身上蛊玉气重,胭脂蛊便被惑住,暂时是不会有事。”
楚昭将季淑略用力抱了抱,满心欣喜似要溢出来,仍不放心,又道:“那玉蛊对她有害处么?”
摇光黯然说道:“无忧很乖,落在人身上并无害处,他最大的用处就是跟蛊斗,如今他老老实实地,只要不叫胭脂蛊跟他对上了便好,而胭脂蛊嗅了无忧的气,便会安稳沉眠一段时日。”
楚昭总算是松了口气,又追问道:“这种情形,大概多久?”
摇光说道:“胭脂蛊极懒,是个不爱动的性子,如此一来,等他察觉不妥当,起码便有三个月无事。”
楚昭说道:“极好,这三个月之间,我总要找法子将胭脂蛊除了。”此刻嘴角才露出笑意,低头看看季淑,正想叫摇光先回去,却见摇光自己先站了起来,身子却一晃。
楚昭急忙探手过去,他臂力极好,恰将摇光扶住,问道:“摇光,你如何了?”目光一动,又道,“对了,你的手受了伤,回去好生包扎一番。”
摇光望向楚昭,说道:“我无事,天枢……我只是有些儿难过。”
楚昭心头一动,问道:“你是……为了这只、……无忧?”
摇光点点头,看着自己伤了的手心,说道:“没甚么,我知道天枢你忙……嗯,我先回去啦。”
楚昭道:“那以后,等我想法子除了胭脂蛊之后,你可以将无忧取出来再养。”
摇光的泪重涌到眼中,说道:“不成的,无忧的身子本就是玉之精气培养起来,他离开了玉养,最多也只一年可活,一年后,他就会自己消失。”
楚昭哑然,想到方才见无忧从玉管中坠落,如一片雪般消失在季淑手上,这才知道,摇光为何会有这般难过不舍。
门口天璇三人等了良久,见摇光神不守舍出来,手上带伤,眼中见泪,便都围上来问长短。
摇光无精打采地,道:“暂时无事啦,大家先不要去打扰天枢。”往外就走,三人面面相觑,就只跟上他。
而在屋内,楚昭拥着季淑,一颗心怦怦乱跳,颇有几分失而复得的狂喜,低头便在季淑脸上狠狠地亲了两下,也不管人还未曾醒来。
楚昭抱了会儿,又将季淑的衣衫略作整理,才将她缓缓放下,拉了被子盖好,叫了两声不见丫鬟进来,就亲到门口去唤。
此刻天璇三人已随着摇光离去,楚昭正站定了欲叫人,却见有三人缓缓而来,竟是苓雪,康华同良惜。
楚昭站住脚,苓雪同两个上前行礼,问道:“王爷,为何我们听闻太医来到了姐姐屋内?可是姐姐抱病了么?”
楚昭面色淡淡地,说道:“没什么大碍,歇息几日便好了。”
康华说道:“不知道姐姐得了什么病?方才我们听到王爷叫丫鬟,可是有什么所需的?”
楚昭道:“只是感染风寒罢了,想打盆水,擦擦汗而已。”
康华立刻说道:“方才一路过来,没见其他丫鬟,不如叫我的丫鬟去罢?”
楚昭看她一眼,便点点头,康华转身吩咐那丫鬟,苓雪就说道:“王爷,我们进去看看姐姐,使得么?”
楚昭生怕季淑方才安稳有些不妥,就道:“暂时不必了,她感染风寒,若是传了他人就不妥当,何况她方才歇下了。”
苓雪聪明,便道:“那我们改日再来探姐姐。”楚昭又点头。
片刻康华的丫鬟同几个伺候季淑的丫鬟回来,打了水来,放在外头,楚昭并没叫别人动手,自己拧干了帕子来擦季淑的手。
将季淑手上的血都擦了去,楚昭握着她的手细细地看,却见先头那几个刺出来的针孔,此刻已经变得极为细小,竟好似要愈合起来了。
又换了盆水,楚昭把季淑脸也擦了擦,见她颇为憔悴的模样,幸好睡容颇为恬静,楚昭叹了口气,低下头来,便将脸贴在季淑的脸颊上,低声说道:“小花,快些醒来,勿要我再担忧了。”
楚昭便留在季淑屋内,守到半夜,季淑手指头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此刻仍有些迷糊,望着红罗帐顶,不知今夕何夕,人在何处。
正茫然了会儿,却觉得旁边有人,季淑将头转过来看,却见身旁果真紧紧地靠着一人,正沉沉眠着。
两道英挺剑眉,高鼻朱唇,轮廓极为俊朗鲜明地,是个出色人物。
季淑茫茫然里头想道:“这人是谁,摸样这样的……仿佛哪里见过的。”
她默默看了会儿,便伸出手来,在他的眉上摸了摸,却见他双眉微蹙,似乎梦见什么令人担忧之事,季淑的手指在他双眉之间轻轻抚了抚,心道:“在做梦么?”纤纤的手指头顺着他的眉头往下,越过那高挺的鼻子,到了朱唇之上,轻轻一按,却觉得极为柔软。
脑中有什么闪烁而过,是黑影憧憧之中,是个熟悉的人,唤道“大奶奶”,手轻轻一抱,将她从棺木里头拉出来。
他站在花枝底下,道“仆下并非故意偷听”,面色无辜,又带几分腼腆,而她欺他老实,探手过去,狗胆包天地试探他胸肌发达与否。
再后来……场景纷杂慌乱,天上月辉清郎,月夜里头背靠在门扇两旁的两人,他的手自缝隙里头探出来握着她的,再后来……“我先杀二爷,再杀大奶奶……”,是他擒着她,道“对不住了……”,将她狠狠地一把推开,自己却被人打翻在地,狼狈不堪……她步步后退,双眸望着他,瞬间似永别。
有个名字清楚的浮现出来:楚昭。
季淑忽地觉得眼角凉浸浸地,回手一抹,指头上湿湿地。
面前的人若有所觉,眉头动了动,忽然猛地睁开双眸,定定地看向季淑。
他突然醒来,如寒星一般的双眸死死地望着季淑,神色是惊骇悲痛交加。
“小花……”他呆呆地,声音颤抖,“你无事么?”
季淑说道:“嗯。”
楚昭盯着她,说道:“我、我方才竟做了个噩梦。”季淑问道:“是什么?”楚昭说道:“我、我梦见你……”
季淑说道:“梦见我死了?”
楚昭拧眉不语,将季淑拥得紧了些:“小花,你无事,无事就好。”
季淑的脸贴在他脸颊往下,胸口肩窝处,手贴在他结实地胸口,道:“楚昭。”
楚昭答应了声,说道:“何事?”
季淑说道:“你何以如此……怕我死?”
楚昭说道:“我、我不知道?”
季淑说道:“是因为你看上的,一定要到手么?”楚昭说道:“大概罢。”季淑说道:“先前,我是怎么竟以为你是个老实可欺的人呢?你说……你怎么就变作今天的样呢?”楚昭不语,低头便亲她脸颊。
季淑被他亲了两下,也未恼怒,只是叹了声。
静默里头,两人相依相偎,片刻,季淑忽地又想到件儿事,便道:“先前我很痛苦,迷迷糊糊地,好像发生了许多事,有大夫来过?好像还有摇光?我似有听到他说话。”
楚昭说道:“嗯……你先前急病,我叫大夫来看过,放心,没甚么大碍。”
季淑说道:“我记得摇光说什么不舍得……无忧?无忧是什么?”
楚昭说道:“这个……是摇光说了些他自己的家事,你也知道他很是小孩子气,跟你无关地,休在意那些。”
季淑疑惑地看着他,说道:“真的?没骗我?”
楚昭说道:“怎么敢骗你?大奶奶若许聪慧。”
季淑叹了口气,说道:“楚爷你这样儿夸我,我觉得倒像是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