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都市 > 摧眉(年代 糙汉 女方粗口) > 94/吕雉(答谢加更)
  有些恭维,可以说得比辱骂还难听。
  就在众人以为有一场好争论看的时候,潘晚吟不再发表任何看法,喝茶吃点心,看全场最漂亮的男人。
  有好事者追问关于长孙皇后有无高见,她只笑笑,不入圈套。
  杜仲明看懂她的表情。
  事后潘晚吟夸他猜得一点都没错,她的笑容就是这个意思——她的琴从来不对牛弹,弹断弦,笨牛也听不明白。何必。
  喜欢把人当美食介绍的老同学又来活儿了。
  古道热肠,为杜仲明介绍潘晚吟,像个满嘴花妙的媒婆。
  潘小姐出生在军人世家,从小跟着舅父游学欧洲,毕业于德国音乐大学。
  潘家的名声在杭州很响。
  辛亥革命之后,潘家一直在搞实业,凭着超常而敏锐的政治嗅觉,从原先的盐业、钱庄、面粉业一路发展并扩大到纺织,教育业。抗美战争一打响,毫不犹豫掏出家财换飞机大炮,签着潘晚吟父亲名字的认购单,为这位智者换来一朵别在胸口的大红花。
  潘晚吟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比她大十岁。
  她是家中老小,叁代里唯一的女儿。老父亲掌上明珠,两位哥哥的好小妹,洋派舅父看中的接班人,一朵铁木兰。
  她的美,另一种路子的美法。
  中规中矩的长相,配合眉眼的英气,颇具攻击性,攻击性使她的中规中矩美丽生动起来。摆明了告诉你,不具备讨男人好的耐性,别费劲在她身上找妇德贤淑。
  西湖相亲过后没多久,族中长辈上门,说潘家想结亲,杜仲明马上回想起这张脸。
  印象深刻。
  杜家有多少可怜女人。
  把自己青春供出来,在一所老宅里白白消耗掉。围着八仙桌摸骨牌,最大的乐子可能是争一匹新布料,争过了谁去,比谁穿得艳,老爷最疼谁。
  他的姨母兼继母也不例外,即便她不做上诉无谓的争抢,也是要看他父亲脸色过日子。
  续弦妻子让他父亲觉得入手一本盗版大部头,又或者像是收藏了个缺脚八仙桌,老泰山用他做残缺女儿的着落,给他吃哑巴亏。
  美曰其名:亚梅天性纯良,与明儿母亲又是同胞姐妹,绝对不会亏待明儿,一定视如己出。
  那么多艳妾,那么多可怜女人,还不够平复他父亲自觉被诓的不平。
  所以,杜仲明从小立志不娶一个让他觉得可怜的女人。
  老天待他不薄,潘晚吟非但不让他觉得可怜,还有本事让他变得可怜。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往后自己将会怎么个可怜法。
  第二次约会,在绍兴。
  潘晚吟主动递出自己的胳膊,让杜仲明挽她。
  想和他结婚的原因,她说得很直白。
  “因为我喜欢漂亮男人,也想赢过全绍兴,全浙江的女人。”
  “和我结婚就能赢全绍兴,全浙江的女人?”
  “当然。”
  有些人的美是需要有心者去发现的,有些美则不然,直白美给你看,没有任何技巧。杜仲明是后者,喜欢漂亮男人是她的弱点。
  他注定是她的征程。
  她是个目标明确,誓不罢休的人。
  明与晚,接连昼夜,天造地设。
  “我们该是一对,希望你考虑和我结婚。”
  潘晚吟的直白加剧杜仲明的好奇。
  他忍不住问她,想延续游船上别人问她的问题,希望她能不吝赐教,把不对牛弹的琴,对他弹弹。
  盛夏的水乡绍兴,草木丰美。
  蝉滋哇滋哇在叫。
  一叶小船系在桥边,随水波摇晃,两人从八字桥上过。
  潘晚吟的话旗帜鲜明,下到桥头,她总结,“男人当然喜欢观音婢多过吕娥姁,认为后者恶毒,只要把他们放在吕后的位置上,又成了无毒不丈夫。男人总是有话说的。”
  杜仲明认真品味潘晚吟的话。
  她并不像别人以为的,对中国历史人物不了解。
  恰恰相反,她的见解别有一番风味。
  要她说,韩信死在吕后手里,并不多丢人。
  “一个你死我活的生存时代,果决狠辣的女人,才是活生生的人。”
  况且刘邦没有杀韩信的心?
  刘邦躲在深山老林,没和妻子打声招呼。招惹强敌,逃亡路上一脚踹下亲儿亲女。妻子困在敌营那几年,他在做什么?
  有些男人的狠心是天生的。
  女人的狠心往往是男人给磨砺出来的。
  别说戚夫人,成王败寇而已。历史上有多少男人下手更狠辣,连狠辣男人都要独占,好没道理。
  “史书笔法,是男人的笔法。我知道你不是文人混子,所以——”
  潘晚吟抬抬眉。
  她留白给他。琴弹了,现在看他是知音还是笨牛。
  杜仲明一脸的领教。
  他说他明白,歌颂什么,贬低什么,全看时代需要什么。如果哪天思潮改变,吕雉也可以是正面人物。
  潘晚吟甜甜一笑。
  很有少女的娇羞。
  说出的话却十分大胆,她说,他就应该是她的丈夫。
  也是这天,杜仲明发现,潘晚吟很喜欢成对儿的东西,身上出现的首饰必然是成对的,热衷完美,潘家的家底,足够她挑出“该是一对”的极品珍珠耳环。
  并且,在他面前的女士,是个美而自知的人。
  这点和他一样。
  面对任何人的夸奖,从不会否认说哪里哪里没有没有。
  他们没有进行第四次约会,此后是书信来往,做了文字朋友,一直到结婚。
  写信的语言是多样的,可以是中文,可以是德文,也可以英文。潘晚吟的德文功底,连杜仲明都要佩服,在德国生活多年,德国人的作派也在她的文词与来信频率间。
  严谨、守时、专注。
  老父亲的逼婚杜仲明对抗过一阵,但他的对抗从来是为了顺从。
  对抗那段辰光不是为了说服别人,而是为了说服自己。对抗过,自己的心就舒服踏实,好像完成了一部分自我,也就不耽误他继续做孝子。
  婚结了。
  杜家一件大事落定。
  凡事追求完美的潘晚吟也曾对女儿杜蘅说过:“见过你爸爸之后,对我来说,这世上再没有别的男人。”
  像所有好奇父母故事的孩子一样,杜蘅两头相问,拼凑起来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杜仲明不认为自己五岁的小小女儿能记住这么大一段话。语言博士说起故事是动听的,一个思想开阔,文理兼通的大才,把故事讲得有滋有味,没有敷衍女儿。
  然而,他小看了他的女儿。
  他对女儿惊人的记忆力还没有清楚的认知。
  后来的译书事件,书信揭发,杜蘅意外听见整个过程,不必两头相问,拼凑故事,因为她是经历者。
  这是一场情理、爱欲、人性的大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