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书生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二十几个也叫几个吗……
七七七眼神都没动,压根没看方书生身后,侧身让出一条道,一边笑言,一边在左前方带路:“您愿意来便是‘宣’蓬荜生辉!上次为您讲解的是珊瑚,她今日休息,若您不介意,我们店里三级管事钟娘子在二楼接待您,您看可好?”
招待的店小二,都要固定的吗!
身后跟着的打秋风,哦不是,身后跟着的同窗面面相觑。
有好奇者伸长个脖子,试探问:“这每个顾客来,都是原先的店小二招待吗?”
七七七态度温和:“我们店秉承的首接负责制,若顾客指明要换,那便换人,原先招待的会受相应的扣分。”
七七七眸色认真,抿唇一笑,把猥琐的气质藏得很好:“另,我们店里不叫店小二,叫柜娘或柜郎,二楼接待的是管事,今日招待大家的钟娘子是咱们‘宣’里等级最高的管事。”
林大郎想起上次他来在庭院里喝了好久的茶,才等到门口的红丝绒线绳放下来,来放线的正是这位那些粉白素缎漂亮姑娘口中的“漆管事”……看那些姑娘的神色,这位漆管事的职务应当也不低吧?!
“她是三级管事,那你是几级?”林大郎仰着头,有明晃晃的傲慢。
七七七带众人走过庭院,在一处宽敞明亮的外梯前停下,这才转身与林大郎笑道:“我不才,只是二级管事。”
林大郎一声嗤笑:“怎么叫个女的骑到了头上啊!”
七七七:?他倒是想让这钟大娘骑上来,人家不干啊!
七七七有些不愉,转身轻轻扣了扣外梯前的红木罩门,再转身时,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这位郎君慎言。我们‘宣’店的大老板也是位姑娘,做过贡纸、面过圣、作为皇商,跟过大长公主去福建平过倭,女的怎么了?您这话在这儿说了便罢,若传出去,京师城人多,怕以后很多事,您都不好做。”
一番话很软乎,可莫名叫林大郎愤怒到顶!
你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小小商贾家的小小一爬虫!
做生意的在他们勋贵面前都是一条狗!你不过是狗养的狗!
也吃了豹子胆,敢拿话教训他!?
去你娘鬼吧!
林大郎怒不可遏!
第373章 理所应当
林大郎瞬时欲狂怒,可想起前日他好不容易买到了纸时,父亲的话——“‘宣’这店子不简单,一口气拿了三间铺,京里的店宅务说这家老板住在忠武侯府……背后恐怕硬着呢。”
林大郎忍得很辛苦,嘴角都抽搐了。
方书生想偷笑,但又有点不敢。
林大郎瞥见方生,便立时把气都发在方书生身上:“不是去二楼吗!到底能不能去!?咱站这儿这么久,也没见上去!甭吹牛吹上天,把自个儿皮都给吹破喽!”
一言落地,外梯口的红木罩门“吱呀”打开,铜质链接处并未上油,仿佛就需要这一声,以此彰显古朴与沉淀。
一位着深桃缎面套衫襦裙的年轻妇人笑盈盈地下楼来迎,弯膝躬身行礼:“诸位郎君见礼,请随我走这处登云梯。我姓钟,诸位可唤我钟娘子,是今日诸位‘上重天’的主事。”
走二楼的梯子叫登云梯,神秘莫测的二楼叫上重天。
楼梯边缝镶着金边与玉石,高大的朱漆柱子上绘着漂亮的祥云与各式花样,所有的木头都透露着沉甸甸的气息,连砌在墙中的瓦块都看起来更有重量。
楼下看上去已经很贵了。
但通往二楼的路,单单是这个楼梯,都让人感到踩上一脚会爆金币的幻觉。
有句话咋说来着,只有生死无阶层,人与人除了都会死,这一点毋庸置疑、一视同仁,剩余所有,吃穿用喝行、柴米油盐茶都泾渭分明、等级严明。
同窗们对视一眼——他们这一群几乎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那一伙,不算贫寒,但绝称不上显赫。饶是最显赫的林大郎虽出身勋贵,家里却也只是个徒有爵位、无官职加身的闲散……
楼下,他们还有点底气逛一逛,但也买不了多少。
上了二楼,他们……恐怕连看都看不起一点儿……
众人都自觉走在其后,把尖尖角的位置自发留给方书生。
此时此刻,方书生对“宣”的情感冲破了买方卖方的单纯、冲破了初来乍到的生疏、冲破了银货两讫的干脆,达到了顶峰:他不知道咋说,但他真的由衷地对“宣”升起了感谢之意。
挺奇怪的。
明明他才是付钱的人,但他现在很想给“宣”磕一个。
方书生走在最前列。
楼梯到头,鎏金织绣八仙过海屏风立于楼梯口之前。
屏风之后影影绰绰三两人,看不清样貌与身形,但无端感染出一股松弛感。
众人停在屏风之前,漆管事口中的最高级管事钟娘子言笑宴宴:“……此刻上重天有一位顾客正在品鉴,诸位人多成行且年少有为,今日得见诸位郎君是‘宣’之大幸。”
钟大娘顿了顿,继续笑言:“一楼空旷,上重天却稍显逼仄,回声响亮,烦请诸位郎君清雅品纸鉴赏。”钟大娘的眼光从林大郎脸上掠过,笑容没有变:“若实在体悟匪浅、必须高谈阔论,还请在堂中泼墨挥毫,寄情纸中罢!若不满足于笔墨抒情,便请您至空旷处大发神威了。”
就差指着林大郎鼻子骂:“你不文明!你闹人!你公共场合大声说话!给你个本子自己把话逼逼干净!要这都叨叨不完,那对不起了!你自己给老子滚到空地去发疯!”
林大郎捕捉到钟大娘的目光,恨得后槽牙都在痒。
上重天确实清雅安静。
依旧是那只好奇的同窗探头发问,声音轻了许多:“里面的客人,是……?”
钟大娘笑了笑,双手交叠于腹间,已经很有老董管事的样子了:“‘宣’不清楚顾客的来历,走进这扇门,便一视同仁,都是尊贵的客人,不以身份作区分。”
那你搞什么一楼二楼上重天!众所周知,生意人说的和做的基本是双标,嘴和手对了一天的账,都对不清楚的!
同窗吞下后话。
二十来位年轻的书生齐齐整整地跟在钟大娘身后向里走。
与钟大娘所说的“逼仄窄小”截然相反,二楼的空间是楼下“风”“雅”“颂”三处院子的总和——一楼的分院在二楼被全部打通,用屏风、水景、花间与博物架划分为好几个区域,且挑空很高,是寻常宅屋的两倍有余。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堵被琉璃罩住的极宽极大的墙。
墙上只糊裱了一张纸!
这张纸极为宽大,长度堪比十来位精壮男子同时展臂拉手,高度自地板顶上屋梁,纸面中的夹层藏着画,有几十只栩栩如生的仙鹤或展翅飞翔,或站立于房梁、店肆、田地之上……
“鹤临大魏!”有人听说过:“是去年的贡品!也是大魏与倭国洽谈时的国礼!”
钟大娘浅笑颔首:“是了,这位郎君甚为博学。经报予礼务监,上重天有‘鹤临大魏’的小尺寸宣纸版本,若诸位郎君有意,也可结缘回家,但需报上名号至礼务监报备留档。“
贡品的……缩小版……也能买?
啊!
好想要啊!
同窗们两眼放光,但他们根本不敢问价格啊!
压根不用问,这玩意儿谁买得起啊!?
看个眼饱,已经是跟着方书生得到的很厉害的际遇了呢!
前方有人影,看上去是个上了些年岁的男人。
有同窗眼睛尖,立刻小声道:“那是胡大人!户部尚书胡秉直大人!”
“是尚书啊!我的娘诶!是六部主官之一啊!”
“而且是户部!”
“听说下一届恩科,钦定了胡大人出题啊!”
有两个胆子大又会来事的同窗咬着耳朵:“……我们可以上前拜会一下——咱们在塾学里八辈子都遇不到这样的的大员!”
其中一个害怕擅自拜会会被赶出上重天,试探地看了眼钟大娘:“……可以吗?”
钟大娘将头转到一边去,眉目浅浅,唇角仍抿着笑,好像没听见。
这两位便一个缩头,狗狗祟祟向那处走。
方书生见状有些紧张,几步走到钟大娘身侧:“……钟管事,明人不说暗话,上重天的纸张,于我们而言,实在难以负担,我今日携二十余名同窗前来,实属叨扰,深谢您招待讲解……若‘风’院还有笺纸在售,我可以下订……”
方书生斟酌片刻:“我可以下订三刀纸,权作今日叨扰之费。”
语气真诚,态度诚挚——这是他答应带上同窗来“宣”就想好的!他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来打秋风!他至少要买点纸回去当作礼尚往来罢!?
他就是个还没成家的书生,家里管钱也管得严,三刀纸,接近三百两,是他攒了这么些年的全部家当了……
钟大娘刚想说话,便闻身后传来一个沉稳平和的女声。
“……您何出此言?您既拿到了粉笺卡,您就理所应当享有所有权利。”
“便是您带一百个人前来,我也只会反思地方窄小、招待不周,绝不可能接受您以买纸的形势作补贴。”
第374章 是捕蝇草
显金声音平静,语调轻柔,自后方的隔间踱步而出。
“老板。”钟管事低头恭敬唤道。
方书生一直垂着头,听到这一声“老板”,这才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
显金:?
这怎么还哭了?
这么不经pua?
方书生泪意朦胧地看过去,这与他想象中的“贺老板”差别也太大了吧!
他一直以为这位背景过硬、像个炸子鸡一样绽放在京师城上空的“贺老板”,至少也是个三十朝上的精明能干的少妇。
如今看,原是个身量高挑纤细、肤容白皙光润、眉眼清冷如远山重黛、又如深林雾淞的年轻姑娘。
好像一方清丽独立的泥色釉瓷器,一颦一蹙皆见气度。
方书生更想哭了。
这看上去也不比自己大几岁,怎么就这么能干周到??
这和人家七岁周游列国舌战群儒,而他七岁在茅房玩屎还洗不干净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