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伏秋使劲摇头,但也说不出太多解释的话,最后吐了一声:“阿姨,对不起,是我不对。”
她一道歉,梅若的心就软了,叹气说:“算了,都是我的气话,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苦?”
“我就该什么都不顾的找人帮帮你,也是我亏欠你了。”
叶伏秋更摇头,怎么能说是亏欠,梅阿姨从没有亏欠过她什么,当初她以资助人的身份帮她建立自信,能继续上学就已经是最大的恩泽,她能拥有对方的帮助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存在谁就应该对谁好,都是缘分,也都是德行。
这时祁醒慢悠悠从后面跟上来了,梅若看了他一眼,“也算这小子争气,还知道把你追回来。”
“他那些年装得太好,还真让我觉得你俩没可能了。”
祁醒低头摸了下鼻梁,玩笑道:“您要早跟我说,就认定这个儿媳妇,不管怎样我也早就给您拐回来了。”
梅若瞪他一眼:“你就会说这些不着调的,你姥姥可是打电话回来跟我说,让我好好管管你。”
“多大了人了还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
祁醒眼角怔开,隔空指了指,荒唐一笑:“嘿,这小老太太,我人还没回来,她告状告得倒是快。”
叶伏秋在一旁笑了。
梅若又把目光放到她身上,她抬手抚摸着叶伏秋的脸颊,像妈妈般慈爱地看着她:“还是太瘦,这些年你就顾着拼你自己的事儿,都没好好照顾自己吧?”
“当初我给你喂那么多补品,好不容易把你养得稍微圆乎些,这几年你又给我糟蹋回去了。”
“这回行了,你就在家多待些日子,我雇人到家里还是像以前那样用药膳好好养养你。”
“女孩子家不管以后生不生孩子,自己的身体气血一定要养好。”
这些年除了奶奶之外根本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叶伏秋听着心里比这午后的热浪还要暖,连忙点头也不和她客气:“好,阿姨,都听你的。”
祁醒杵在一边,懒洋洋来了句:“别人家都是拿儿媳妇当保姆用,您倒好,这是让我娶回来个女儿给你养着。”
梅若埋怨一声:“要不是你爸不争气给我生不出女儿来,生俩都是带把的,我能看见谁家女孩都羡慕吗?算了,都是缘分,让我能遇到秋秋。”
“这跟自己闺女也没区别。天太热。赶紧上车吧。”
梅若说着拉叶伏秋的手上了车,完全没管后面的祁醒。
祁醒看着手拉手黏在一起的婆媳俩,僵硬扯了扯唇线,已经能想象到未来结婚后自己在家里的情形了。
这地位还不得低得跟狗一样?
祁家以后还哪儿容得下他。
这时,他默默扭头,对上站在一边等了很久的陈助的视线。
他耷拉眼皮,盯着陈助理泪眼汪汪的双眼,满身恶寒,甩了句:“你能别这样吗?”
陈助理擦了擦眼睛,委屈死了:“之前易总跟我说你十有八-九得死在外边,我都心灰意冷了,所以看见你回来我真高兴,祁总。”
祁醒:“……”
有时候真不知道他那个兄弟到底是盼他好还是盼他死。
他拍了拍陈助理的肩膀,多少安抚着:“行了,这不是健全的回来了么。”
“亏你有心还来接我,你先回去,等我找你。”
陈助理点头,简单说了句转身就往停车场走了。
显然今天还不是谈工作的时候。应该多留些时间让祁醒陪伴家人。
……
叶伏秋坐到商务车柔软的座椅里的时候,不禁有些恍惚。
想当初那年十八岁,只身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她就是被温莉姐姐从火车站接着,坐着这样的车加入霄粤湾繁华金迷的城市气息中的。
叶伏秋膝盖上覆着薄毯,抵御着车内空调冷风的侵袭,她垂眸,抚摸着毯子,试想当初温莉提醒她车里准备了毯子,自己连用都不敢用,生怕给别人添麻烦。
如今,她好像已经都想不起曾经那个自卑可怜的叶伏秋的模样了。
叶伏秋望向窗外,看着仍然没有变化的高楼大厦,玻璃楼宇仍然如同铜墙铁壁般围绕守护着霄粤湾的蓝色海域,用自己的反射光抵御太阳的强势,形成自己的锋芒。
她不禁想到大一做的那个关于“点翠非遗传承”的作业主题。
如今她已经遗忘了过去那个卑怯的自己,这是否就和那传统残忍的点翠的失传一样。
是一场慈悲且良性的消逝呢。
忘了干净,记不起来,对她来说应该算是好事吧。
叶伏秋如十八岁那般,抬起手指,把指腹贴到车窗玻璃上,看着自己用体温在玻璃上昏开一圈雾气。
六年前后,两抹身影在同一个地方交叠,最终消散的那一层永远地融化在霄粤湾夏天的烈阳之下。
像白蛇蜕变,那一层薄如蝉翼的壳永远留在了过去。
车子行驶四十分钟后回到别墅区,一家子人在门口下车。
梅若摇着扇子往家里走:“哎,这热天就是难受。”她回头招呼叶伏秋:“秋秋,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变化。”
叶伏秋跟在她身边左右环顾,笑着说:“还跟以前一样,感觉没怎么变。”
“花园里只剩下大马士革了。”梅若回头看了一眼祁醒,“你走了以后,他就跟抽风一样吧花园里的花全都铲了,扎在花圃里跟个神经似的非要自己动手,种了一整个花园的大马士革。”
“说是你喜欢。”
她摇头,“我当时就按了闷,你说人都走了,他还干这些感动自己的事儿干什么。”
祁醒就跟在后面,听着亲妈这么诋毁自己,快给气乐了:“妈,哪儿有你这么说亲儿子的,能不能说点好的。”
“比如深情,专一,苦苦守候之类的。”
叶伏秋憋着笑始终没说话,看着身边的梅阿姨听着那些字眼,特别夸张地扶着胸口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梅若赶紧推脱说:“我跟他爸都不这样,他这肉麻的劲儿也不知道随谁。”
叶伏秋心想:估计跟耍流氓的本事一样,都是无师自通吧。
梅若牵着她走到客厅,叶伏秋一走进客厅抬头就看见了坐在那儿喝茶下棋的祁董。
祁华甄听到动静回头,隔空和她对上视线。
前几个月他托助理到滨阳开条件叫她离祁醒远点的事叶伏秋还没忘,不过她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更何况他是祁醒的父亲,她想给长辈最基本的尊重是不能丢的。
叶伏秋对着祁华甄微微颔首,大方问好:“祁叔叔好。”
祁华甄面不改色,竟跟什么事都没做过那般,浑身透着股猜不透的温和运筹的气场。
他点头:“过来坐,茶都给你们泡好了。”
叶伏秋就算硬撑着表面坦荡,终究还是有些紧张。
毕竟她希望她和祁醒的关系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包括他父亲。
就在这时,祁醒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叶伏秋仰头对上他眼睛。
祁醒给她指了个方向,是二楼栏杆的位置,竟然在这时开了个玩笑:“还记得么。”
“你到家以后,我就在那儿看你来着。”
“那时候某人还说,她,天生不爱笑呢。”
叶伏秋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她在餐厅偷偷笑他被泼水,结果一转眼又在家里碰到。
想起那些好玩的回忆,她莫名放松下来,小声哼说:“……你那时候就是故意吓唬我的吧。”
“因为我笑你来着,你记仇。”
祁醒悄然弯起唇畔,牵着她往沙发走去,“喝茶。”
叶伏秋任由他牵着,腹诽:又转移话题,一点都不自然。
虽然她悄然紧张,殊不知其实梅若根本不会让丈夫表现出一点不情愿,他们回霄粤湾之前,梅若就已经给祁华甄做了一个月的功课。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之,她明确告诉丈夫自己满意这个儿媳妇,他敢当着孩子的面说半句不愿意,她就直接拎包离婚回崇京。
结婚几十年,梅若倒也仍然洒脱如当初。
妻子这么一威胁,祁华甄再不满意这门婚事,也只能作罢。
而且……
祁华甄坐在原地,给妻子斟茶的时候,悄然看了眼祁醒。
他这个儿子,如今已经不是他手里的利剑了。
当这把剑独自锻造,变得锋利,变得沉重又骇人的时候,他这个父亲早已无法驾驭。
再不服老,一回头,却也已经发现棋局已然迭代。
“这回咱们家算是终于团圆了,阿醒的事平安结束也是菩萨保佑,”梅若端茶给叶伏秋,看着祁醒说:“以后你不要再一个人做那么危险的事不跟家里说了,知道你独立有主见,但也别太把我们父母不当回事了。”
祁醒端着茶杯放在唇边,感受着茶香四溢的雾气,徐徐解释:“我那不叫不把你们当回事儿,得了,我这不没事儿么。”
“幸亏没事,不然你让我怎么活。”梅若说着语气还有些激动。
祁醒笑了:“那当然是——”
他放下茶杯:“继续跟以前似的逍遥自在的活了。”
他才不信他这位老妈会因为孩子们有点什么事就寻死觅活的。
祁家人的骨性没那么脆弱,即便遇到再痛苦再艰难的事,都会咬牙继续往前走。
梅若知道跟自己这儿子没得煽情可玩儿,哼了一声,扭头又爱惜自己这当年亲自选的儿媳了:“秋秋啊,房间已经打扫好了,和以前一样,东西都还在。”
她瞟了一眼祁醒,“或者你和祁醒一块也可以,反正他那卧室够大,你们两个人用也没问题。”
叶伏秋面颊一热,低头说:“谢谢阿姨,我,我就住以前那间就可以了。”
这倒是提醒她了,晚上她睡觉必须锁门,不然放某只喂不饱的狼进来拉着她没完没了,非要闹出丢人的事。
“我先上楼去看看。”她起身。
梅若点头,也跟着她上楼:“来,我带你去看看,还给你准备了好多衣服呢……”
客厅剩下父子二人,他们彼此沉默着了喝了会儿茶后,由祁华甄先开口:“阿慎说最近什么时候回来吗?”
祁醒拎着茶壶给茶盘上的木蟾蜍浇水,“下半年他项目多,忙,抽不出空来就等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