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淡淡道:“估摸爵位要转给旁的族人了,就像钮祜禄家一样,尹德对皇上唯命是从,能白得一个一等公,哪个董鄂氏族人不欢天喜地?”
九福晋眼里含泪,那就是说用不了多少年,她和堂姐的娘家就会沦落为普通旗人。
胤禟扶额,九福晋哽咽:“真的不能试一试吗?我娘家人在京做官,对您也有好处啊!”
胤禟摇头,是有好处,但是皇上就是不想让他们有这份好处,四哥的性子和汗阿玛很不一样。要说这些年,他与四哥也没什么特别的往来,四哥还愿意让虎宝来给他一颗定心丸,胤禟挺感激了,这个哥哥是个性情中人,至于说对于朝堂的清洗,汗阿玛不做,当然得四哥来。
胤禟目光顿了顿,其实他本心上赞同如此做法,一帮宗室和外臣裹挟大哥和二哥,汗阿玛圈禁了大哥,可揆叙做官做到死,汗阿玛又圈禁了二哥,但是赫舍里赫奕依然在朝为官,这未免太捧着臣子了吧?
九福晋渐渐停止了抽泣,她的确盼着儿子承爵女儿如意,这些足以压倒对娘家的不忍。
除夕过后,胤禛领着弘晖到了咸安宫,打发弘晖和弘皙离开,自己踱步进了屋子,胤礽正躺在床上。
胤禛坐下,胤礽嘴唇动了动:“皇上。”
胤禛没有探究胤礽能否起身的意思,只是道:“让弘皙他们搬到京城外吧,朕在郑家庄为他们修葺了王府,足够宽敞,封他为郡王,也准许他一个月进京一次。”
胤礽眨眨眼:“让我的儿女都随弘皙走吧。”
胤禛抿唇:“还是留几个在你身边,妾侍也得留几个,总得有人伺候你。”
胤礽却不再提这个,勾唇:“四弟,我的妻子是被汗阿玛以太子妃规格下葬的,我就不和她葬在一起了,我又不是太子。”
胤禛点头:“可以,以亲王之礼如何?二哥别灰心,太医说你的身体还好。”
胤礽盯着胤禛:“你如此年纪登基,弘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愿你别再重复一次我和汗阿玛的悲剧。”
胤禛眯眼:“我不会,我的儿子也不会。”
胤礽轻叹:“那得看你了,弘晖是嫡长,你不封他做太子,人心自然浮动,不过你三儿子才十一,也就只有两个嫡子长大成人,面对的情况是好太多了,何况你不会再容下那些宗室了吧?”
胤禛淡漠道:“我已经改元雍正,等明年,我就把苏努和他的儿子们流放了,纳尔苏革爵,简亲王雅尔江阿也跑不掉,还有裕亲王保泰,和常宁的那两个儿子。”
胤礽笑开了:“好啊,你要真能做到,等我死了,我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和你儿子父慈子孝。”
胤禛冷哼:“弘晖好得很,用不着你来操心。”
胤礽叹道:“四弟,何必拿权力来挑战人心?终究会一败涂地。汗阿玛要是不放你们出宫,我也不可能同意叔外祖父给毓庆宫招揽一帮罪官,汗阿玛高深莫测,他敲打我,又培养你们,你能如此顺利地接掌朝政不就是凭借在宫外的积累,你住在阿哥所时,不就空有皇子身份,内里什么都无吗?”
胤禛默然,他本来就没打算放晨晨出宫,他很满意虎宝,只是他要等把京城清理干净再提立太子的事情,用这几年磨练一下虎宝的心性也很好。
胤礽扯了扯唇:“烦劳你看着些我女儿,佛尔果春嫁得远,那孩子是个坚强的,我记得当初你等过她出生?”
胤禛恍惚了下,他和泰芬珠冒雨去的毓庆宫,天要放亮时,佛尔果春出生了,看向胤礽:“你对她从来都是淡淡的。”
胤礽轻笑:“对,我不喜欢她,因为她,我彻底明白了我的可笑,汉人的礼法规矩本来就是维护我的地位,但我却无视太子妃的利益,年少轻狂啊!总以为我就是除了汗阿玛外最尊贵的人,可尊贵也是人捧出来的,三百年一个王朝更迭,谁该捧谁?我不给石家盼头,石家自然另寻明主,他们选择了汗阿玛,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石氏按着太子妃规格下葬,佛尔果春是郡主,石氏的弟弟观音保是都统,石家聪明果断啊!”
胤禛抿唇:“所以现在是补偿?”
胤礽笑叹:“或许是吧,我在十多年的时间里只有弘皙、弘晋和佛尔果春三个孩子,即便幽禁于此的十年里又得了好多儿女,可是只有那三个孩子陪伴了我从毓庆宫走到这咸安宫里,我只求弘皙和佛尔果春过得好,还有弘晋的两个儿子,四弟放心,我会安分地待在这咸安宫里。”
胤禛嘴唇动了动,给胤礽掖了下被子,直接起身离开了。
胤礽目光恍惚地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他真的做不到跪下,多谢胤禛的体谅了,对了,他现在叫允礽,他们这些兄弟要避新帝名讳。
储秀宫里,十二格格兴奋地抱了抱泰芬珠,九格格吃醋道:“你眼里就只有嫂嫂吗?”
十二格格喟叹:“我都三年没回过京城了,你之前可还跑去翁牛特部看过我,当然要多与嫂子亲近下了。”
九格格挑眉:“和我一起经营纺织工场吧?很挣银子的,省得你天天绕着儿女打转。”
十二格格失笑:“对,九姐最棒了,和恪靖姐姐一样厉害。”
九格格笑叹:“我哪里比得上恪靖姐姐,皇上都打算进封恪靖姐姐为固伦公主了,这可是她自己的本事,咱俩的可都是因为皇额娘呢!”
十二格格赞道:“恪靖姐姐出类拔萃,但是你也很厉害啊,把京城这边儿的布料价格都压下去了。”
九格格叹了口气:“我正发愁呢,嫂嫂,你说这该怎么办?最近都有御史弹劾我了,布匹生意多挣钱啊!我害得人家损失惨重,我的仓库都莫名其妙着了两次火了,幸亏咱俩从最开始定的规矩就严,要不然我真是血亏。”
泰芬珠弯唇:“皇上不是已经派兵守护你的仓库了吗?放心啊!”
九格格瘪瘪嘴:“再这样下去,江南也要弹劾我了,人家三大织造从来都是巨头,我如今生产的这些布料根本不是京城能吃下的,只能往江南运,曹寅他们能答应吗?”
十二格格笑道:“你干嘛这么着急上火?三大织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等皇上收拾了他们,你的布料运过去一卖,你得银子,皇上得美名,谁不盼着能穿暖呢?”
泰芬珠点头:“别担心,你的纺织工场倒不了。”
九格格叹了口气:“好吧,不过嫂子,您给我推荐的那家人确实好用啊!做事较真极了,真是子肖父。”
十二格格好奇道:“谁啊?”
泰芬珠笑着解释:“早三十年,你四哥出宫看赈济灾民,当时守护他的侍卫长叫额图,那是个敢说真话的人,九妹的工场之前老出问题,他就帮着看场子去了,之后又干脆把儿子也领了过去。”
九格格无奈道:“之前女工人少还凑活,扩大了规模后,问题就都冒了出来,太多的人不想女人有旁的生计,还有缠脚的事情,为了方便管理,我让她们住在工场里,我提议缠足的放脚,她们明明是乐意的,可等到她们回趟家,再到工场,就又把脚缠了起来,两年前还有人敢跑那儿闹事,公主府的侍卫都镇不住,我求了汗阿玛,晨晨带着四哥府上的侍卫才压下去,你就不知道我有多糟心。”
十二格格微微蹙眉:“因为女人有了旁的生计,婆家压不住了吗?顺天府大户人家那么多,这不方便他们买奴才了?也觉得不好再随意苛待下人?”
泰芬珠点头:“就是这样,还有一个问题,手里有了闲钱后,很多人会选择送儿子到私塾读书,这其实是在加大科举竞争的激烈程度,这三四年顺天府的私塾变多了。”
十二格格咬唇:“那这算好事吗?”
九格格瘪瘪嘴:“怎么不算好事?总比永远只能在官僚的后代里选官要好吧?”
十二格格轻叹:“所以有人弹劾你啊。”
九格格冷哼一声:“我如今召集了一帮工匠在我府上改进纺织机,他们不让做,我偏要干。”
泰芬珠没吭声,如今的土地兼并已经算严重了,所以九格格才能招揽那么多的女工,这是在稳定社会秩序,胤禛当然会鼓励,但这是因为工场是九格格的。其实有商人跟风也办大工场,可很快就垮了,因为把人聚集在一起对封建统治不利,大家都很聪明。
十二格格挑唇:“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你的工场肯定能一直办下去。”
九格格扬起笑容:“借你吉言了,嫂嫂,我先出宫了,我得准备些礼物,才好去看十四弟。”
十二格格看着九格格走了,扭头轻声问:“十四弟得在府里待多久啊?”
泰芬珠温和道:“放心,你看皇额娘都不担心了。”
十二格格点头,额娘最在乎的就是儿女,她能安心地住在宁寿宫,十四弟应该无妨。
泰芬珠弯唇,允禵回京之后抱着胤禛哭了一场,口口声声都是皇兄,胤禛很满意,允禵之所以现在待在府里,是因为他曾经和苏努等人混在一起,允禵不是不识趣,只是苏努之前的毫发无损给了他幻觉。
胤禛在前朝忙碌,后宫的日子是真的波澜不惊,只是年氏的身子实在不好了,她坚持哭灵,虽然勉强把腹中的孩子怀到七个多月,但是孩子还是夭折了,她也缠绵病榻。
泰芬珠在储秀宫听了宋氏和李氏的禀报,久久无言,她原想让年羹尧的妻子进宫看望一下年氏,但是年氏坚决拒绝了,又让宋氏和李氏领着三格格去瞧瞧她,年氏依然坚定,还把六阿哥交给宋氏照顾一段时间,这就是托孤了,年氏撑不住了,太医已经直说就是半个月左右的事儿。
泰芬珠无奈:“你们先回去吧。”
李氏跟着宋氏回钟粹宫,皇上的后宫人少,她们都是独居一宫。
看过六阿哥,李氏嗔怪道:“她倒是信任你,我还以为她会把孩子托付给皇后的。”
宋氏轻叹:“六阿哥这么弱又爱哭,必得有人精心照顾,皇后平日住在体顺堂,怎好让六阿哥扰了皇上的清净?”
李氏撇撇嘴,宋氏失笑,李氏总想说些大实话,但是何必呢?皇后有三位阿哥,真把六阿哥交给她,六阿哥要是能养大也就罢了,要是不行,大阿哥能高兴吗?瞧年氏那样子,她自己也觉得儿子够呛,宋氏叹息,年氏真够可怜的,运气不好就算了,娘家人也不省心。
李氏咋舌,乾清宫就是给皇上住的,坤宁宫才是皇后的住所,东西六宫原本住的就是妃嫔,也不知道那养心殿哪里合了皇上的眼缘?
泰芬珠回到体顺堂,自顾自地用膳,胤禛确实是雷厉风行,一边清理朝堂,一边推行改革,他已经废除了贱籍制度,如今正在和各地士绅硬刚,想要把废掉的人头税从士绅的钱袋子里拿回来,弘晖就伺候在一旁,胤禛希望儿子能够耳濡目染。
此时的胤禛正在皱眉听着允祥对山东财政清查的报告,很多地方有拖欠中央的税款,胤禛嘱咐允祥主管这些,但允祥受到了极大的阻碍,这个阻碍主要是年羹尧。
年羹尧之前只是管军需,胤禛用他打了一仗,年羹尧就开始拿这个税款卖人情,只要求到他头上,他就给允祥写信,让允祥先免了那一地的清查,允祥让了一回后不肯再让,年羹尧却直接上表给胤禛。
胤禛知道允祥的不满,又看向允祐:“你觉得呢?”
允祐恭敬道:“臣弟以为应当防微杜渐。”四哥当然不可能忘记年羹尧与揆叙的关系,但是年羹尧忘了,四哥的名声因为收拾宗室已经不大好了,尽快把年羹尧按下去吧。
胤禛挑眉:“朕思量一下,七弟和十三弟先回府吧。”
弘晖等到二位叔叔走后才又坐下,胤禛拧眉:“如果年羹尧进京,你说他敢与一些人联系吗?”
弘晖干脆道:“儿臣以为会,年羹尧秉性骄傲自满,他肯定不敢违抗您,但他应该很享受八叔等人的追捧,并且愿意因为那追捧而和他们保持联系。”
胤禛嗤笑道:“朕就不明白了,几句追捧有什么?你三伯也是那般,一边在朕面前唯唯诺诺,一边和他那些门客畅饮,他就听不出来那些文人在骂朕吗?”
看着汗阿玛的恼怒,弘晖抿唇:“或许可以让董鄂家的人劝说一下三伯,儿臣听不得那些人诋毁您。”可以想见,随着汗阿玛动土地,士绅一定会愤恨,苏努等人毕竟关系远了,可如果三伯和八叔被打压,汗阿玛的名声会更差。
胤禛笑叹:“放心,朕早发现名声有多重要,要不然朕能让你三婶老往宫里来吗?”
弘晖失笑:“汗阿玛英明神武。”
胤禛慨叹道:“年羹尧能力不错,可惜啊,他太过顺风顺水,还是把他召回京城,让他学学什么叫小心谨慎吧!”
弘晖认同,胤禛扬唇:“你倒是不骄不躁,朕可是听说,年羹尧和傅尔丹也不对付,这个人是真的得志就张狂,他做巡抚的时候还对傅尔丹毕恭毕敬呢。”
所以胤禛容不下年羹尧再蹦哒了,年羹尧竟然敢当面看不起傅尔丹,即便弘晖这孩子能稳住,他也不允许有人这么削弱弘晖的威信。倘若年羹尧能洗尽铅华,那他还会有被重用的一天,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
胤禛笑道:“饿了吧?咱们用膳。”他打算派人修葺毓庆宫,弘晖是时候搬进去了。
弘晖笑盈盈点头。
翻过年,弘晖住进了毓庆宫,泰芬珠和晨晨在储秀宫院子里溜达,泰芬珠笑问:“回屋喝口茶吧?”
晨晨微微一笑,扶着额娘往殿里走。
泰芬珠放下茶盏,晨晨看着只有母子俩在的屋子,低声道:“额娘,我会安分守己的。”
泰芬珠看了看炕桌上的几封信,轻声道:“这些不能给你启发吗?”
晨晨怔住,额娘的陪嫁铺子里那掌柜的儿子金宏确实是个妙人,在广东当官这么多年,将当地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商船出海能到达的地方也让他大开眼界。
汗阿玛是不会让他接触政事的,这片辽阔的土地注定属于大哥,他不能争也不敢争。大伯永远只能待在圈禁之所,二伯已经去了,三伯府上大门紧闭,八叔在七叔上门之后,莫名其妙把腿摔折了,十二叔虽然碰巧到上书房感慨过汗阿玛告师傅们御状让他拼命读书的事情,可是破镜难圆,十二叔曾经的待价而沽不是假的。
晨晨声音很轻:“我不想只管贸易,汗阿玛忙于推进摊丁入亩,额娘,我只能等。”
他什么都不会做,只等一个可能,大哥愿意给他一些钱财兵丁,汗阿玛舍不得他走的,他更不能让汗阿玛认为是大哥容不下他,但是他很想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他想要当真正的王,而这需要大清的支持。
泰芬珠笑叹:“你是个理智清醒的孩子。”
她真的特别高兴,晨晨不会因为心里的不甘而不管不顾的争斗,他从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只有皇位得不到,如果他仰仗她这个额娘发泄不满,那才是毁了自己,皇家兄弟之间的感情太脆弱了。
晨晨弯唇,目光坚定:“所以我要多学些,等我做足了准备,我相信运气总有一天会眷顾我。”
泰芬珠含笑道:“你不是想练习西洋语言吗?可以找你大哥和他对话,他能很流利地说。”
晨晨笑眯了眼,大哥见过他翻阅西洋书籍,大哥告诉他好好学,如今额娘也这么说,那他的盼头更大了!
泰芬珠看着晨晨的背影,即便是禁海,粤海关也一直存在,西洋的消息依然能传进来。
再过半个世纪,法国大革命就要爆发了,能不能在此之前让这片土地的社会氛围宽松一些?因为被冲击的法国王室一定会让统治者提高警惕。
泰芬珠不知道,这完全得看虎宝有多开明,所以她希望晨晨能干脆走出去,正好晨晨既有冒险精神也有野心。
泰芬珠抬头看了眼耀眼的太阳,在她有生之年,能看到一些改变吗?愿上天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