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顺势起身让开位置。
柳襄的目光便随着他挪动。
直到面前再次落下一道阴影。
柳襄的手又一次被握住,她这才收回视线,看向一脸紧张的盯着自己的小姑娘。
“柳姐姐,你可好些了?”
柳襄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你是?”
沐笙见此,有些失落道:“柳姐姐不记得我了吗?”
柳襄仔细看她片刻,终于找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我看你,好像有些熟悉。”
听到这里,谢蘅与神医不由对视一眼。
他们都以为她们应该很熟,但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嗯嗯,是我。”
沐笙却并不觉得难过,听柳襄说对她有几分熟悉,立刻就笑开:“当年,柳姐姐从战场上回来,送战死的将士回雪城,路上看见我被欺负便出手救了我,后来还替我找了一户人家,柳姐姐想起来了吗?”
她这么一说,柳襄确实想起来了。
那年北廑再犯边境,她刚随父亲上战场,那一仗虽然赢了,但赢的很惨烈,无数同袍战死。
她请命送近几城的将士们回家,看着他们的亲人落泪,她也跟着哭,到雪城那天,她眼睛已经肿的快看不清路了。
最开始她是听见有争吵声,仔细望去便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小乞儿拳打脚踢。
遇着这种事她不可能视若无睹,便下马救下了她。
“柳姐姐要是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先好好养伤。”沐笙虽然心里失落得很,却也不愿为难柳襄。
哪知这时,柳襄却朝她轻轻一笑:“我记得。”
沐笙眼里顿时有了星光。
“真的吗,太好了,柳姐姐还记得我。”
柳襄道:“当然记得,不过你长大了,模样变化许多,方才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嗯嗯。”
沐笙笑着点头:“柳姐姐,我长大了。”
她这话一出,柳襄便又想起来了。
她将她托付给了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妻,又留了些银子,然而她当时非要跟着她,要跟她进军营,想和她一样上阵杀敌。
可小姑娘瘦弱的不堪一击,连刀都握不稳,如何能上战场。
出发前还与她说笑的将士们转眼就没了,更何况这样的小姑娘。
她自然没有答应。
但小姑娘倔强得很,拽着她的衣角不肯让她走,于是她便哄她,等她长大了,她再来接她。
“嗯,你长大了。”
柳襄解释道:“我后来去找过你,但房子的主人已经换了。”
“真的吗?柳姐姐真的去找过我?”沐笙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许多,但随后她又有些难过的道:“他们要南迁,我不愿意跟他们走,可他们说是柳姐姐将我托付给他们的,他们必须得照顾好我,强行将我带到了另一座城。”
“我想回去找柳姐姐,便趁着夜色跑了出来,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走,只知道要往北去,但还是找不到原来的地方了。”
柳襄听得揪心,她下意识想去握她的手,手腕却用不上力。
她其实早就发现了,在谢蘅放开她的手时,她就感觉到了。
她心中蓦地闪过一丝凉意,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道:“我只是想让你好好跟着他们过日子,你跑出来作甚,后来如何了?”
沐笙:“我知道。”
“我知道柳姐姐不带我进军营,是怕我也像他们那样死掉。”
柳襄还未开口,沐笙便继续道:“后来我又成了乞丐,还遇见了一个大哥哥,对了柳姐姐,我现在有正经的名字了,不叫小石头了,叫沐笙,如沐春风的沐,北笙南鸢的笙,是一个大哥哥给我起的名字。”
柳襄听她如此郑重介绍,忍着心中惊骇,弯了弯唇:“嗯,很好听。”
“再后来我又遇见了老头子,他说他教我学医,我找不到原来的地方,就跟他走了。”沐笙又道:“柳姐姐你知道吗,我现在可厉害了,自从跟老头子学了医后,就再也没人欺负我了,我和柳姐姐一样,也可以救人了。”
柳襄便抬眸看向神医,尽力扯出一抹笑:“多谢神医。”
神医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良久后,叹了口气道:“小将军别试了。”
柳襄神色一僵,面色逐渐淡了下来。
沐笙也垂下头,紧紧抿着唇,担忧的唤了声:“柳姐姐……”
她一直摸着柳姐姐的脉,自然早就发现了,她一直跟柳姐姐说话就是想岔开她的心绪,让她不要那么难过,至少晚点发现也好。
可柳姐姐还是这么快就察觉到了。
谢蘅虽然不知柳襄方才在用内力探自己的筋脉,但她难过时,他看的出来。
“我……怎么了?”
屋中长久的沉寂后,柳襄声音微哑道。
神医看了眼谢蘅,上前将沐笙拉了起来:“让他跟你说吧。”
沐笙也乖乖的放了手,随神医退到了门口去。
柳襄便静静地看着谢蘅。
谢蘅不忍的偏过头,尽量委婉的道:“你多次受内伤,最后又中了那人一掌,筋脉受损,暂时……不能动武。”
柳襄眼也不眨的看着他。
但这一次,眼里已经没了光。
她非常清楚谢蘅是在安慰她,其实她不用问也已经知道了。
她试过了,她没了内力,筋脉也不止受损那么简单。
不是暂时,她是以后都无法动武了。
第74章
“阿襄。”
谢蘅轻轻握住她的手,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是柳襄以前从未见过的温柔:“神医说了,只是这两日使不上力,过些日子便与常人无异,眼下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她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若是在这之前看清他的心意,她必定是开心得不得了。
可现在,她实在笑不出来了。
失去了武功于她而言与死无异,更准确的说,比死还残忍。
谢蘅见她落泪心里便有些发慌,他俯身试图抚去她的泪,但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没有哭出声,只看着他泪如涌泉,这副模样很叫他心痛难忍。
“阿襄。”
谢蘅没再去擦眼泪,而是轻轻抚着她的脸,低声地唤着,他知道任何的言辞在此时都是苍白无力的,便也不再相劝,俯下身轻轻的抱着她。
柳襄重重闭上眼,泪愈发凶猛,身子在隐隐颤抖着。
谢蘅感受到那股颤意,心疼的不行,再也顾不得要去伪装,手穿过她的脖颈,让她的脸贴在自己肩上,紧紧拥着她:“阿襄,想哭便哭出来,我在。”
“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柳襄仍没有哭出声,她极力的在隐忍。
这一刻,她深刻的体会到了大喜之后大悲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能听见谢蘅的声音,能感受到他的温柔和担忧,但她好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无尽的悲伤绝望将她紧紧笼罩,压的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而她也不愿意再挣扎了,任由自己堕入无边的黑暗。
她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希望再醒过来,她没有去失去武功。
谢蘅感受到怀里的人逐渐安静,立刻便意识到了什么,忙抬起头看她,却见姑娘带着满脸的泪痕闭上了眼。
“阿襄,阿襄……”
谢蘅慌乱的唤了几声后,忙转头喊道:“神医,神医!”
神医和沐笙飞快走了进来,神医立在床边看了眼昏睡过去的人,又看向将人挡了个严严实实却还在催促他赶紧看看柳襄的谢蘅:“……你让让。”
谢蘅这才反应过来,忙直起身子勉强让了个位置出来,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催促着神医,一脸的紧张焦急。
神医:“……”
神医只能憋屈的往床头挪了挪,挤在墙边半蹲下搭上柳襄的脉。
沐笙想凑过来看看柳襄,硬是找不到空隙,只能垫着脚尖伸长脖子望着。
半晌后,神医刚收手,谢蘅便急急道:“怎么样了?”
神医无声一叹,神情复杂道:“没事,就是悲伤过度。”
“这两日你多陪着她,好生安抚安抚,再过几日能下地行走了,或许就会好受些了。”
谢蘅再次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神医果断摇头:“没有。”
而后又像是在说服谁似的,补充了句:“能保住命便很好了。”
沐笙这时偏头看了眼神医,轻轻皱了皱眉头。
柳襄这一昏睡又是一日。
谢蘅从她再次昏睡后,便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