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么点理由而已。
他一跃而下,鬼门随即关闭了。他走在黄泉水畔,轻车熟路地走向一座小楼。小楼看起来很不显眼,门也是紧锁的,其中静谧无声,了无生气。
他帮鬼太子傀祸离开修罗观,日后再助他找兄长报仇,傀祸自然也有所回报,助他办成了这件事。这是他和鬼太子的交易,他们各取所需。
谢玉折突然想,如果柳闲在他现在的处境,会怎么做呢?
他比我强得多,他不用走这么多弯路,应当是直捣鬼王宫,挽一个漂亮的剑花,与鬼王的大军鏖战一番,而后将剑锋抵在他的脖颈之上,笑嘻嘻地说;“在下有事相求,鬼王大人愿意帮我吗?”
念及此,谢玉折微微笑了,他轻推开小楼的门,仿佛不想打扰谁人安眠。
这是一间没什么装饰的空屋子,但墙皮上却贴满了黄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符咒,迎面能看到一尊脸已经模糊不清的菩萨像。其下的沉木柜台上摆着几个盘子,盘子里没有贡品,香炉里的香也已经燃尽许久了,显然没人打理过。可屋内缺干净整洁,看不见一丝灰尘,和处在三界角落的鬼域格格不入。看起来,这房子的主人常来此地,没什么信仰,只是做做样子。
但其实这些东西,都不会被人第一时间注意到。
进屋的第一刻,看到的应该是,屋中心那一个巨大的冰盒子,和其中……一具冷冰冰的的好看皮囊。
那是柳闲的样子。
那盒子并非棺材模样,而仅仅是一个长方形的寒冰盒子,就像盒子主人不承认死亡,只是把睡美人放进去冰冻起来了一样。
柳闲在里头睡得很香,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轻轻阖上,嘴角还残存着一抹温柔的笑,就好像生来无忧无虑,未经沧桑。
可他又不像柳闲,他们长的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躺着的这个东西,更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他的笑僵硬死板,勾起的嘴角和别人刻意用手提上去的并无区别。
但谢玉折似乎全无意识,他一进去便跪坐在了他睡着的盒子旁,一手搭在盒子边,垂头看着他,唱起了不知哪一世的小时候,他在路边乞讨时,向歌姬学的江南小曲。
“都道是大雪初霁见新年,怨只怨凡尘与君不相见,君劝我莫生贪嗔,恨耶、妄耶、念耶,皆随云散,拈花把酒笑看寒山也。”
他声音越来越低,吱呀呀的调情调被他唱的不知是什么音。依稀记得,好像他第一次去醉梦长,楼下的那位歌女,也是唱的这个曲,真是宿命。
他抚上那张脸,慢慢勾勒他的棱角。
柳闲,你在做一个美梦吗?
你梦到我了吗?
神仙是没有梦的。所以你不会梦到我。
不过你也不是神仙了,作为凡人的你,会梦见什么?
水云身小池边经年不败的梅花,不周山上终年落的雪,杨徵舟亲手制的各味良茶,团圆夜的灯,云娘的流心糖糕?杨老板说你我之间有血海深仇,那我不出现在你的梦里,你就不会伤心了吧。
你知道我日日思你,无法入睡吗?
他轻轻抚摸着被他戴在手腕上的这条快要断掉的绳子,喃喃地唱着:“欲问君时处何处,欲问君何日归家,欲问君如何生不得贪嗔?”
师尊,国师,哥哥,柳闲,你怎么舍得。初见时你怎么舍得装作不认识我,如今又怎么舍得弃我而去?我们同是人间的异类,依偎在一起,你怎么舍得躲着我,留我一个人?
好在,今日之后,无论如何,我总能找到你了。
他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将其中的灵流喂进了“柳闲”嘴里,把红绳郑重地系在了他的手腕。
*
而这是两年之后的事。
远方似有仙境,薄雾迷迷蒙蒙,浓云朝柳闲伸出一只勾人的手,他搭上那只手,浑浑噩噩地跟着走,恍然间他觉得,此行终处有家的气息,于是他睁眼了。
原来人死了之后,这么快就能入轮回?我还没睡够呢。而且为什么那些传说全都没起效?
比如黑白无常来接人、站在望乡台上看亲友,他一个都没经历,就要开始下辈子了?
鬼域的工作人员搞什么鬼。
柳闲刚有点意识就气愤地直坐了起来,却被周身的寒气冷了个哆嗦。
而后他迷迷糊糊地,一边用衣袖擦眼眶流出的液体,一边细细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又出现在了这个地方。明明已经做好了死后变蟑螂、之后慢慢轮回的准备,可他现在还是人形。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亏,流程没走完,休息还不够,就要开始新的一辈子,还直接就是大人模样,不仅不会经历孩童的天真,出生点还这么的诡异。
他身体僵硬,便想折点寿再算一卦,旋即打住——他这新一辈子可不是长生不死的命,要珍爱生命啊!
不对,我怎么还会算卦?还有前世的记忆?
柳闲低头,看到自己手腕上有根彻底断掉的红绳,登时跳了起来。
而后他长舒一口气,熟练地召出一柄小剑,凛凛的剑身倒映出自己的脸,体内的灵脉也和从前别无二致。这、这玩意就是他自己的身体啊!!
这根绳子是他的命绳,它断掉证明他的确死过,而如今他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