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凉凉的话音刚落,耀武扬威戮尸泄愤的蛮夷突然变了神色——柳闲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身躯一直被固定了。微风化作利刃在他们黝黑的皮肤上割出道道几寸深的裂口,鲜血汩汩地从里头冒出来,他们的喉咙管像被钳子死锁住的一样,发不出哪怕些微的声音,只有猪肝色涨红的头颅上大块大块的汗、苍白皲裂的嘴里不断涌出的血迹和抖似冰浸的身体能看出他们正经历着极端痛苦,可总有点什么东西吊着他们的气,怎样都死不了。
一场虐杀之后的另一场虐杀,分不清两者谁更恐怖。
“和我走吧,柳闲。我知道你的来路,也看得出你的去处。你唤我一声夫子,我传授你一身技艺,未来你需竟之事,做的会轻松很多。”
来路与去处......
柳闲的大脑已被搅成一团浆糊。
难道这个心理变态不仅实力非凡,甚至知道有关他的糟心事?
柳闲原以为自己生来就握有满手的好牌,在原先的世界里,他还曾多次被那一群狐朋狗友打趣过。用两只手指随意拎着个酒杯,其中淡金色的液体摇摇欲坠,他们笑着朝柳闲手中的清茶一碰:“柳闲,我瞧您这出生,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要是再坎坷点,和亲哥哥争个家产,被未婚妻当场逃婚,搞不好还是个总裁小说男主的配置。”
他爹是商圈巨鳄,娘是科研大拿,除开见不到爸妈和被自己的亲哥提防针对之外,即使穿书前的生活偶有瑕疵困顿,那也是顶好的生活,柳闲从来都觉得自己人间最幸福。
可这样的出生花光了他全部的运气——或许甚至给他扣成负了的吧,亦或者是想在打个巴掌之前给他个蜜枣,幸福人生在莫名其妙被雷劈之后全部结束了。
而后生活一路的滑铁卢,开局一棵草,原来世界的痕迹全被抹除,系统说他是个重要炮灰,却要杀了主角阻止世界毁灭,天,这到底是主角还是炮灰该干的事!?
然后现在,好不容易实现了从草变成人的心愿,能踏出炮灰第一步了,却又是在这种场景之下,在害了一镇人的前提之下。更荒谬的是,眼前这个间接的罪魁祸首,言语间竟隐隐约约地流露出“我是在为你好”的糟糕语气,让一切的罪孽在他的心上如烙铁镌刻不熄!
而这个人还说,要传授他技艺。
瞧,原来不论是哪个世界,日子都这么没差的荒唐。
就因为步千秋的一句不愿意,边关的骚乱变发生的如此快,蛮夷的侵略行迹便畅通无阻,顺利快当地抵达了祈平镇,烧杀抢掠便至,死亡的阴霾便沉,小孩还没练成保家卫国的枪,一切的可能性便被加快的时间全然砍断。然后他又用初春反常的一场大雪把一切掩埋,人命比棋子的重量还轻。
此人手腕通天看起来像神仙,还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而他自己是个谁也不如,连路都不会走了的凡人。柳闲恶狠狠地盯着他,却无力做出任何反抗。
像没事人似的,步千秋兀自念叨着:“闲字不好,改名为兰亭吧,没有特殊的意义,只是更适合你的命格。”
而后他牵起柳闲紧紧拥住十七孱弱身躯的手,一锤定音。
许是因为人总会忘记痛苦,柳闲早就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怎么跟步千秋离开,还当真恭恭敬敬地唤了他无数声“夫子”的了。他只是知道自己多了一个更常用的名字”柳兰亭”——所有人都这样叫他;他只是发现自己背上多了一道大裂口,就像什么被挖掉、什么又被禁锢了似的;他只知道自己总是做不到,总是反抗不了。
之后他勤修剑法,四处历练,顺风顺水,等到身上地每一块肉都属新生,每一根骨头都是打碎重结,身边每一个人都死了变成一堆烂泥之后,他受了雷劫,一举登天,长生不老,他在仙人呆的地方又遇到步千秋,他的恩师,掌管天命簿之人,在拥美景之地和这位尊敬的长辈团圆。
不过不消数日,他就回到了人间。彼时天命簿上又落下一笔,“上仙领天命常驻人间”,干了许多受人唾弃却又碍于仙力强威之下不能反抗的烂事,屈辱像氧气一样在身体里充斥了千年。而后一直到他入春山、历酷刑、割魂而魂散、犹如死而后生之后,他才觉得身体里缺失的某一部分,慢慢回来了。
至少刚才,他想起了这段往事,朝这位“恩师”举起了剑。
自从步千秋对他说出“跟我走吧”这四个字以后,柳闲的生活天翻地覆,走上了炮灰的正轨。四个字像魔咒一般,从前他如何都反抗不了。
而他突然又想起来,这四个字他也对谢玉折说过。
他同样也是不怀好意吗?他有资格说自己对小玉而言是个好人吗?亦或者说……如今他偿完当年的债了吗?
千年过去,如今风浪已历太多,可回忆起最初之事和步千秋面对面,血仇带来的波澜也不轻。
“夫子,拜托了。”朝步千秋恭敬地弯腰拱手,他心里想的却是夫子也到了该羽化的时候了。而步千秋并未第一时间回应他的话,却是垂眸睨着他:
“想用我教你的东西杀我,兰亭,你做得到吗?”
不是试探,也不是威慑,灵泉的水咕咚咕咚,他的语气轻松得就好像只是单单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和在一场无足轻重的考试中,老师好奇他的某位普通学生是否做对了试卷上的某道难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