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既然知道了,也没有必要再撒谎,是谁告诉她的都不重要,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森泽航也是这个看法。
“你爸怎么说?”他又问。
沛诚摇摇头:“不知道,我妈应该还没告诉他吧?我一直以为会接到我爸的电话,咆哮着让我速速滚回国。”
“那你怎么打算?”森泽航问。
“不知道,虽然感觉已经做了很久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挺没底的。”沛诚老实说。
森泽航擦了擦手,张开胳膊,抱住了他。
沛诚把下巴搁在爱人的肩膀上,熟悉的气息让他瞬间感觉好了不少。对比高中,两人个头都又长了些,但许是更爱运动,森泽航的体格总是微妙地比他好一些。两人已经朝夕相处了很多年,很多细微的变化难以察觉,沛诚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已经和自己上辈子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十分相似了。
“我想亲自和他说,这样至少比较有诚意,但是隔着电话解释总归还是不太正式、效果也不好,但要我现在回国面对面地解决这件事,心里还是有点子虚的。”
“我知道,我陪你一起回去?”森泽航问。
“你先别帮我操心了,”沛诚道,“我让妈妈先别和你家说,你打算怎么办呢?”
森泽航低低笑了两声,说:“我终于可以出柜啦!”
“你别闹了!”沛诚伸手揪他耳朵,“和你说正事儿呢。”
“我没闹啊,从多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心里演练出柜的戏码,已经炉火纯青,只是不知道该用哪一套的好。”森泽航退开一点,抓着他的肩膀认真道,“别担心,这是好事,知道吗?”
“哪里好了……”沛诚嘟囔道。
“当然是好事,这是事件发展的必然趋势,是一个进步,”森泽航亲了亲他的额头,“别害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第101章 你不是任何人
睡到半夜,沛诚忽然被电话吵醒——铃声突破了勿打扰模式,响得孜孜不倦。沛诚眼都没能完全睁开,只瞥见窗帘的缝隙都还是黑沉沉一片,估计还是凌晨时分。电话一接起来,对面立刻传来岳望锡父亲暴怒的吼声。
沛诚一下清醒了,顺手捂住森泽航的嘴——对方迷迷糊糊地正要哼唧,此刻也愕然地睁开眼。房间里很安静,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
“岳望锡!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搞什么东西,总之你立刻定今天第一班机票给我滚回来!”
沛诚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回复道:“好的爸爸,我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对方秒速挂了电话,多半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沛诚叹了口气,手机显示此刻是凌晨四点半,两人俱是一头乱毛,一脸懵逼。
森泽航正要说什么,沛诚已经仰面倒下了,长吁一口气道:“哎,这下好了,总算等到了这通电话,不然觉也睡不踏实。”
见他阖上眼睛,森泽航着急道:“你还真睡啊?我们不要速速商量一个对策吗!”
沛诚只觉胸口一闷,沉甸甸的,睁眼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森泽航,面无表情道:“商量什么对策?哦,你说你在脑海里演练过很多种出柜方式来着,怎么样,教我两招?”
“呃……”森泽航眼睛一眯,还真考虑起来了。
“首先装可怜装弱势,要是能哭出来就最好了,首先让你妈妈一看见你就发不出火来。然后开始哭诉自己在外面因为是同性恋的事,糟了谁的排挤,受了多少委屈,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欺负你的人身上,形成阶级同盟,一致对外。接下来,当他们抱怨你活该、谁让你自己选这条路的时候,再表达自己的坚定信心,并且向他们寻求帮助和解决思路……呃,当然是解决莫须有的外部矛盾的,不是要解决我的。”他状似有条有理,实则一通胡言乱语道。
“我明白了。”沛诚说。
森泽航抬起眉毛,睁圆眼睛诧异道:“真的吗?”
“我明白你平时都是拿这一套来对付我的了。”沛诚说。
森泽航立刻露出心虚的表情,“嘿嘿”笑道:“谁说的,没有吧,我怎么可能呢,我们俩一直都是统一战线的嘛。”
“你看,现在就在拉拢我的阶级阵营了,”沛诚推了他一把,说,“你起开,我要喘不上气儿了。”
森泽航顺势在床上滚了半圈,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卷走了很多被子,又如同大扑棱蛾子一般张开被子把沛诚也裹了进去,问:“你心里已经有打算了对不对?你准备怎么做。”
“很简单啊,”沛诚说,“说明情况,承认错误,死不悔改。”
森泽航听后笑个不停,抱着沛诚脑袋亲来亲去,把他像个大抱枕一样搂着,还往自己怀里团一团。沛诚被闹得炸毛,抬高音量道:“你还睡不睡,再闹我要起来订票了。”
“啊……”森泽航一听这话,眉毛立刻又耷拉下来了,“学校那边呢?”
“请假啊,等你松开我之后就发邮件。”沛诚说。
“那我也请假,我陪你一起回去。”森泽航立刻提议。
“你就在这老实待着,别跟着添乱了。”沛诚想了想,又道,“不过有可能你们家也很快会知道了,做好准备吧,你那个一哭二闹的戏码。”
两人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实在再睡不着,到天亮时仍略带菜色地坐在床上面面相觑。沛诚已经用手机编辑好了请假邮件,下地开灯拽出行李箱一气呵成。
森泽航盘腿坐在床沿,脑袋和目光就随着他的身影转来转去,担忧地问:“你确定真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要,他们这会儿思维肯定很混乱,又正在气头上,看见你不是更火大。”沛诚说。
森泽航立刻反驳道:“怎么会!”
沛诚又补充道:“等我先和他们聊聊,看能不能等到他们情绪稍微缓和一点。到时候如果需要,你再出马发挥你人见人爱的技能也不迟。”
“唔。”森泽航不太乐意,拽过一个枕头夹在胸前,忽然又丢了枕头跳起来,一把搂住沛诚的腰,大叫一声:“啊啊啊!你爸要是揍你怎么办啊!我不让你走!”
沛诚已经习惯了,费劲地拖着他继续规整要带的衣服,回头准备收拾电脑的时候,实在挪不动了,值得安抚性地拍了拍森泽航的胳膊哄道:“好乖,还有几个小时就要起飞了,我等下还要把我那份的报告交给组员,请他们完成排版和提交。”
森泽航总算松了手,消停了一会儿。沛诚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发邮件,清晰地交代了目前的进度和还需要补充的部分,留了国内的联系方式,发送,关机,装包,收电源线,一转过来,却发现一个接近一米九的人蹲在他行李箱里。
沛诚抱着电脑包,一脸麻木道:“你出来。”
“我不要!”森泽航从箱子里跳出来,沛诚怒道:“森泽航!我刚叠的衣服全散了!再不老实我现在就出门,直接去机场等着!”
“你不爱我了!你不爱我了!”森泽航开始发疯,沛诚懒得理他,把行李箱重新规整好,系上伸缩带,拉上拉链,拎起来靠在墙边。
做完这一切后,他终于回身走到森泽航背后站着——这人连后脑勺都透露出“老大不高兴”五个字,他微微弓着背,短了一截的旧t恤露出一截腰。沛诚轻声唤道:“来。”
森泽航回头瞥他一眼,沛诚安静地张开手臂。
“你不爱我了。”森泽航嘟嘟囔囔的,还在坚持这一句。
“笨蛋,我最爱你,全天下我最爱你。”沛诚跨到床上,分开膝盖跪坐在他面前,双手撑着他的大腿,歪着头亲了亲他的嘴巴。
“如果失败了,我是说如果我失败了,你也失败了,我们都失败了,被扫地出门,接下来可能连学费和生活费都成问题。”沛诚说,“就算把积蓄花光,勉强撑到毕业,也没有多余的闲钱给你创业了。”
森泽航眉毛动了动,问:“那张卡里有多少钱?”
他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关心这个问题,沛诚说:“不到两百万的样子。”
“这么少。”森泽航沉声道。
沛诚笑了笑:“不少了,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
“可我们就是一个普通家庭,”森泽航说,“你和我,我们也可以是一个普通家庭。”
“当然,可我不希望你面临普通家庭需要面对的烦恼,”沛诚说,“我希望你一直都开开心心的,为所欲为的,不必瞻前顾后,不用低声下气,也不为琐事发愁。”
“但是不可能吧?任何人都会因为这些事烦恼。”森泽航说。
“我知道,”沛诚又亲了亲他,“可你不是任何人。”
第102章 没得商量
于是沛诚独自登上了回国的飞机,出乎意料的,面对这样一场激烈程度可以预见的风雨,他的心情异常平静,仿佛只是开启了一条新的主线任务——虽然具体关卡尚不清晰,但是类似的流程他已经经历很多次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飞机上试着看电影,开了好几个头都觉得索然无味。他昨晚本就没怎么睡,按理说现在应该很困了,可轰鸣的飞机引擎声片刻不停,即使戴了眼罩和耳塞仍然睡不踏实,十几个小时过去,沛诚只觉得头昏脑涨,烦躁不已。
再次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沛诚已经没有几年前那种百感交集的心情,他满脑子想着只有快点解决这件事,然后赶紧回去。
虽然用“解决”这两个字有些无情,但这就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身为“岳望锡”生活在这个世界已经快五年了,他以为自己会进入角色到控制不住地“入戏”,他以为自己对父母、对同学、对朋友会产生剥离不开也牵扯不清的深厚感情,但时至今日,他在安静的独处中自我反思了一下,意识到自己除了森泽航之外,其实不在乎任何其他人。
所有人行色匆匆,在他生命里出现又离去,留下了一些宛如水渍一般的痕迹,但很快就会风干、被新的印记覆盖。沛诚自知并不能对他们的生命轨迹造成任何影响,反之也是亦然,和他真正产生了交集的从头到尾有且只有一个人而已。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表面上毕竟那还是岳望锡的父母,而他还是个学生而已,吃穿用度的主要经济来源仍是家庭,至少表面工作要做过去,不能让森泽航难做,也不能让他难受。
带着行李箱站到门廊上时,家里的司机和阿姨见到他都很吃惊,准确地说是惊喜,这倒是让沛诚没想到。他还以为家里此时是鸡飞狗跳、愁云惨淡的状况,转念一想也正常——出了这种事情,夫妻俩一定是私下沟通,小心不要让在家里帮忙干活的人听了去,不然次日全别墅区就都知道了。
“母亲回来了吗?”沛诚问。
“在休息,昨天太太没睡好,今天吃了饭就去睡下了。”阿姨答。
“好,不用叫她,让他休息吧。”沛诚说,“我先上楼了。”
沛诚回到自己房间——他虽然回来得不多,但这里也和五年前完全不一样了。无论是书柜上的杂志模型还是衣柜里的衣服都已经全部换血。墙面在前年重新刷过,书架上竖着的大部分是专业书籍,夹杂着几本社科类杂书,还混着两本小说,旁边摆着几张照片,分别是他和岳望锡父母的合照、和森泽航出去旅游的合照以及随合照一起寄回家里的明信片,简单而克制地记录着过去五年的点点滴滴。
他正收拾着东西,听见楼下有响动,大概是父亲岳峥回来了。沛诚丢下箱子,刚走到楼梯上就和楼下的男人对上了眼神。岳峥抬眼看见他,一瞬间有些意外,立刻又冷下脸说:“你跟我过来。”
沛诚随着进了书房,岳峥没让他坐,他便老实地站在大实木书桌前。回来第一个遇见的不是母亲而是岳峥,这本已不是什么好开局——森泽航指点的那一套撒娇卖惨的招数统统用不上,两个男人木着脸相视而对,气氛十分僵硬。
“你有什么想说的?”岳峥沉声开口道。
“父亲希望我说什么。”沛诚问。
“呵,有什么说什么,”岳峥打开窗户,拉开抽屉摸出一支烟点上,“我们父子俩过去这些年也没什么机会好好聊聊。”
沛诚点点头:“父亲平时公事繁忙,没什么机会和我聊天。”
岳峥听出了他话中有话,冷笑了一声:“是,我平时忙,对你和你妈的关心有不到位的地方,抽不出时间和你们谈天说地的闲聊,也没有那个奢侈陪着你们去四处放松游玩,你们也要理解。你高中毕业典礼我本来已经订好机票,结果临时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实在脱不开身,你妈还和我不高兴了。”
沛诚摇摇头:“我知道的,妈妈和我说过了,您肯定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才临时改了行程,本来上学嘛,毕业是应该的,一个典礼而已,错过了也没什么。”
事实上,国外的毕业典礼盛况非凡,大部分的同学无论家在哪个国家,连爷爷奶奶也会一起飞过来参加,但岳峥缺席这种场合,沛诚虽然并不在意也习惯了,只是偶尔会想——如果经历此事的是岳望锡本人,不知该有多失望。
岳峥却话锋一转:“现在看来,你比我这个当爹的还忙,放假也在外面野,这次要不是勒令你立刻订票,估计又得一年半载才见你一次吧。”
沛诚轻微地皱了皱眉,没有反驳,岳峥继续说:“近几年不怎么见你闯祸,我还以为是日渐懂事,需要我们操心的事也少了,没想到居然闹出这么荒唐的事来!我是让你和森泽航、森家搞好关系,不是让你把人家儿子给搞了!森家知道了吗?”
这话说得刺耳,沛诚忍耐着不适,平静地答:“应该暂时还不知道。”
“不知道也是早晚要知道的,这事儿能传到我们耳朵里来,就别想着能瞒下去。”岳峥说,“你明天一早就去森家道歉。”
“道歉?”沛诚反问。
“你出国在外的这些年,应该是受了森泽航不少影响,就算没有亲眼看见我也能够猜到,你无论是成绩、品行都好了不少,这是森家对你、对我们家都有恩。”岳峥说,“但你居然恩将仇报,带着森泽航一起胡闹,这不是打你爸我的脸吗?”
沛诚听懂了,说:“我去森家道歉,说我不该教坏他家儿子,不该给父亲丢人,然后呢?”
岳峥皱着眉看着他。
“听到这件事,叔叔阿姨首先肯定是很意外也很诧异,就算平日里喜欢我,一时之间肯定也接受不了。等到他们慢慢理解消化之后,或许会有两种可能。”沛诚说,“第一种,是觉得我们俩小孩儿瞎胡闹,全因我们只身在国外无依无靠,关系亲近之下,可能受到什么青少年荷尔蒙之类的影响所以弄错了自己感情。只要将我们分开,熬过这一段时间,我们终将恢复‘正常’。”
“我相信父亲您也是这么想的吧。”沛诚说。
岳峥脸上闪过一次厌恶和不耐烦,对他的话不可置否。
“第二种可能,是真像您说的那样,认为是我把森泽航带坏了,这样不止我,咱们家也会上了森家的黑名单,我听说父亲最近在忙的一块土地开发也是和森家共同竞标的,那么在现有的投资关系和合作范畴之下,这影响的就不止我一个人,而是整个集团的发展。”沛诚道,“这一层父亲您不提,不是想不到,而正是希望不要发展到这一步,所以目前还在好声好气和我说话的唯一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