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航发现骁爷这次回来后不对劲,那状态有点像……刚认识那位司徒姑娘那会儿!
也是两眼都发着亮、神情间踌躇满志、浑身是劲的变着花样练他们,可那会儿是他高兴所以恨不得所有人陪着热血,这次却有种迫不及待的味道,就好像时日无多……呸呸呸!就像等不及要把他们都练出师似地。
密林训练的时候钟小航忍不住问他:“您是不是真要转业啊?有风声这么隐约的传,弟兄们问好几回了!头先吧,打死也不信,可最近怎么有点信了——您怎么好像恨不得把自己一声绝世神功塞我们身体里去。难不成真要走啊?”
徐承骁正观察周围情况,一只小小的猕猴正他们不远处的前方玩,抓着树藤轻巧灵活的树上荡来荡去。这野林子有些年头了,平常迹罕至,他今天刚把他们拉过来,林子的原住民们还没察觉。小猴子不知烦恼的欢快样令徐承骁不禁勾起了嘴角——可惜是野生的,否则要是能抓一只回去给云起看看,小家伙一定高兴!上个月带他去动物园,别的小朋友坐爸爸肩膀上都抱着零食东张西望的看,他家儿子骑他脖子上,一脸正经,拿他的脑袋当书桌搁了一本厚厚的《灵长类动物的饲养与福利手册》,他和司徒两个陪他猴山转悠了一下午,骁爷自诩的过好体力,到了晚上也觉得脖子快折了。
可是回程的时候遇到红灯,他不适的微微动了动脖子,她后座上伸了手过来,微凉的手指揉他颈上,他立刻又恨不得颈椎真的受了伤才好了。
到现那纤细手指上的微凉都仿佛他后颈的皮肤里隐隐凉着呢,徐承骁眼神温柔的勾起了嘴角,“眼看着奔四了,儿子都上幼儿园了,”他对钟小航说,“也是时候让位置给你们了。”
钟小航眼睛都瞪圆了:“……开玩笑的吧?”
“陈易风离开的时候我也是这样问他的,当时觉得天都塌到头上了,可牙一咬,也到了今天了。小航,很多事情觉得难、没办法、不可能,就交给时间吧,只要努力,始终不放弃,该是你的总归会是你的。”徐承骁难得的感性了一把,“以前觉得一辈子特别长,而且我的一辈子应该比谁都辉煌,可这么些年总算知道了:错过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也没比别人牛逼到哪里去。这世上的事情都能用能量守恒来解释,要是事业上算有成就的话,那也是牺牲了某些重要东西换来的。这儿已经算是透支的了,也该弥补被牺牲的那块儿了。”
钟小航起先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后来渐渐平静,又陷入沉思,想了一会儿,抬头神情复杂的看着骁爷。
徐承骁笑着拍拍他肩膀。
两人轻声交谈着,对四周情况就有些大意,等到不远处猴子“桀桀桀”的怪叫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他们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许多猴子,看过去树上密密麻麻的,树丛里隐着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徐承骁判断是猴群发现了外来者,立刻发口令示意丛林里的队员原地潜伏,他口令声刚落,两只大猴子就荡着树藤迎面冲他们的方向飞快的扑过来,徐承骁侧身躲时挡了钟小航一把,就分心那么零点几秒,躲过了那两只龇牙咧嘴的大猴子,却不防被树上偷袭的猴子得手了——猴子用自己的体重弹起一根树枝,那么巧就弹他眼睛上,像根鞭子,横着狠狠的给他来了那么一记,正中眼睛,“啪!”的一声清脆,徐承骁闷哼一声,舌尖都瞬间咬得出血,眼前已是血红模糊一片了……
野外训练遇上这种动物袭击也不是稀罕事,今天实是他分心大意了,没想到这深山老林猴群已成精,居然也搞起了声东击西的战术。
徐承骁一声不吭的闭着眼睛低头迅速蹲下,钟小航已经回护了过来,两身形极快的隐入树后,但是猴群的主要攻势这时也开始猛烈发动,不知道具体数量,只听那怪叫声回荡得这片森林都是,徐承骁向钟小航比了几个手势,钟小航毫不迟疑的向反方向扑出去,嘴里发出几记长短不一的呼啸暗号,猴群“呼啦啦”追着他跑了,徐承骁听着树丛里“沙沙沙”动的声音由远及近,是收到暗号的队员来接他了,没有发出一点异响再惊动暴怒不安的猴群,整队训练有素的撤退,四十分钟后退出了树林。一个小时后,钟小航满头大汗的跑了出来与他们会合。
一个小时的功夫,徐承骁眼睛已经肿起一指高,随行军医只能简单处理,这时离训练结束时间仍有四十八小时,军医强烈建议立刻返回基地做详细检查,他心想也好,是个机会,就把队员扔给钟小航带,连夜回了基地。
景泽基地一收到这消息就开着救护车迎出来接,基地两个擅长眼科的军医随车来的,半路接到骁爷后,立刻这里就用车载的机器做初步检查和救治。
徐承骁坐那里任医生他眼睛上动来动去,抿着唇,从上车起就一直很安静,景泽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问他:“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
徐承骁向他声音的方向摇了摇头,“给爸那儿说一声吧。”
景泽本意“回去”指得就是徐家老宅啊,怎么这家伙心里第一反应是他那前妻和宝贝儿子?
“我倒觉得应该告诉她,”景中校笑得感同身受,“她看这副惨状,由怜生爱,定能重燃爱火!”
“不行,”徐承骁神情正经的很,“累得她够多的了。”
景泽讨了个没趣,耸耸肩不说话了。
可这事儿怎么能瞒得过司徒呢?徐承骁回到g市养伤的第二天她就知道了,气得当场手都发抖,直接打车冲到徐宅,冲上这五年都没有踏足过的二楼、他们曾经的婚房。
徐承骁正坐床上靠着,双目缠着白纱布,微仰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听到动静他侧了侧耳朵,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云起呢?”
司徒凭着旧伤未愈又被狠狠捅了一下的恼怒、一鼓作气冲过来,现当真看到他这样蒙着眼睛像个盲人似地听音辨位,那股怒气又完全转化为揪心,鼻子酸得连带整个眼眶都泛疼,疼得受不了,忍了好一阵,才开口质问他:“徐承骁,你要是瞎了,是不是就从此躲得远远的或者索性报一个因公光荣,永远不见我和云起了?”
“你希望我瞎啊?”他气笑了。
“我的希望永远都会落空,比如上个月还期待已经不是令人那么失望的男人,可这不就立刻打破了么——徐承骁,我要求你找别人前通知我、让我看看,你说你是云起的爸爸有知情权,怎么我的事你知道有知情权,你出事了我就永远被蒙鼓里呢?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有没有考虑过我们是平等的?”她声音抖得控制不住,好几个音都破了。
“……期待?”骁爷好像……完全没有闹清楚重点。
司徒一口气憋回去,憋得肺都疼了,气得掉头就走,差点撞上走进来的老太太。
“奶奶!”她低着头叫,声音恨恨的。
就这么一个耽搁,徐承骁已经从床上翻下来了,凭声音和良好的方向感,赤着脚追过来逮住了她。平常那么容易的事情,现磕磕绊绊的,他心里不好受,也有点火大了:“你说你存心的吧?知道我看不见还跑?”
司徒徐徐咬着牙冲他冷笑:“是啊存心的!祈祷自己眼睛没事吧,要真失明了我第一个带着云起跑得无影无踪!你这辈子别想见儿子!”
这下徐承骁真生气了,拽着她就往床上推,老太太眼见又要打起来,恨得举起拐杖一给了一下,吼:“徐承骁放开她!”
老太太喘了一口气,大骂:“你们两个可真成啊!什么情况了还能闹成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说话们浑身难受是吧?”拐杖重重的敲着地面,“徐承骁受了伤不喊她来照顾、不告诉她,司徒说得对没把她当自己人,那以后也别找她了!司徒徐徐!你就知道说狠话!倒是跑一个看看!一听到说他眼睛受伤,看这吓得披头散发跑过来的鬼样子,跑一个无影无踪看看呢!”
徐承骁听不得“没把她当自己人、以后也别找她了”这种话,皱着眉闷不吭声。司徒徐徐用力从他手里挣出来,站起来说:“您说得对,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以后不会了。”
老太太“嘶”一声,旁边徐承骁已经急了——上一次听到她用这样冷冷的语气说这种话,后来发生的事情可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他也顾不得了,摸着床沿站起来摸到她,一把扯过去抱住,急急的就说:“不不不!你尽管说!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刚才是我态度不好!”
老太太一堆骂的话都被噎了回去,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孙子。
司徒徐徐也将信将疑,甚至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看说话的人。
“医生说我现情况还不明朗,后天拆了纱布才知道会不会影响视力,是打算那之后再告诉你……云起小时候说话晚都吓成那样了,我可没忘。”他说着话,把她抱得紧紧的,神情间有种被痛打一顿的小孩子看到爹妈沉下脸就勾起惨痛回忆、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
他的确也是后怕,离婚的教训对他来说简直是血淋淋的、这辈子最大的挫折。
徐承骁这样迅速而毫无身段可言的服软,司徒徐徐反而不知道怎么应对、愣那里了。
老太太倒是看得明白,麻溜迅速的转身带上门就走了。
就剩两个了,他拥得更紧,整个贴她背上,像是撒娇的大狗熊,司徒徐徐没好气的掰他手:“松开!我要回去了,云起一个人在家呢!”
“嗯再抱会儿~”
“松开!”
“……司徒徐徐别太过分了啊!蹬鼻子上脸是吧?!”他已经回过味来,对自己刚才几乎是下意识的跪地求饶感到恼羞成怒,但也不敢太过,恶声恶气的卖萌:“欺负残疾啊?!”
司徒徐徐鄙夷的冷哼了一声,坚定的掰开他的手,徐承骁松了怀抱但还舍不得松手,她嫌弃的把他往床上赶,他重新躺回去,却始终拉着她手。
大概是他摸索着钻进被窝的样子太可怜了,司徒动了恻隐之心,冷着脸却顺着他床边坐下了。
可他没有满足,得寸进尺的用力一拉,将她拉得伏了他身上。
并不是拥抱,他只要她靠着自己就好,抚着贴着他心口的人,徐承骁用温热的手指摩挲着她冷冰冰的脸,叹气感慨:“我们怎么就这么容易吵架呢?”
“不喜欢的话以后就不要再吵了。”司徒徐徐没这么容易消气。
徐承骁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低的、万分犹豫的、带着一丝绝不该属于徐承骁的羞涩腼腆迟疑:“喜……喜欢的……关于你,都不会讨厌。”
而你一定知道,我的世界里除了讨厌就是……喜欢。
你一定知道我是多么的喜欢。
第七十五章
沉默、静谧。
徐承骁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细细呼吸的声音,有些急促……他伸手去摸她的脸,细腻柔软的肌肤像他此刻的心一样软,他玩心忽起,恶劣的上头掐了一把。
兔子急了还咬呢,司徒“啊呜”给了他一口!
“嘶……”她用了全身力气牙齿上,骁爷被咬得直坐起,另一只手连忙去掰她嘴,她就松了这只咬那只,徐承骁急了:“咬吧咬吧!刚才上完厕所可没洗手!”
司徒姑娘果然立刻就松了口,骁爷缩回手,松了一口气,还想着她接下来要怎么折磨自己呢,迎面暖风一阵,他的心比他的理智先做出了反应:倏得一软。然后他唇上温温热热的一软,他曾熟悉却又陌生了四年的呼吸,突如其来的近咫尺,还有更近的、她柔软的唇……
骁爷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的僵直令司徒十分满意,灵巧的将舌尖伸进去,他咬紧的牙齿上轻快的刷了刷,飞快的给了他一个浅浅的舌吻。
一触即离。
“自己的味道好吗?”她直起身,冷冷的丢下一句。
说完她就走了。
骁爷这次没跳下来赤脚捉她。
茹素四年,忽然一碗肉汤从头倒下来,铁血骁爷……晕肉了。
老太太叫等楼梯口,司徒一下来就被叫了去,进房间时老太太正坐书桌后,正想什么事情似地,眉宇之间有一丝惆怅之意,见她来了老太太精神一阵,冲她招招手:“怎么云起刚打电话过来,说不接他电话?”
司徒“哎呀!”一声,“糟糕!没带手机出来!”
“瞧瞧自己,为了徐承骁急成什么样了!”老太太摇头,放松的靠椅子里,看着她颇有些无奈的说:“就这样,见了面还一句好话也没有,这狗脾气,不吃亏谁吃亏?”
司徒低着头小声的回嘴:“您不是说脾气像您么?”
老太太一拍桌子:“好的不学!”骂完她自己又笑了,“好了,叫车门口等了,赶紧回家去,云起该着急了。”
司徒往外走,身后老太太又突然叫了一声:“司徒!”
她转身,就见老家遥遥望来目光深深的,声音都比刚才柔软了几分:“我明白你为什么生气,徐承骁那狗脾气,吃了这么大亏还是不见改,心里都替他着急,比谁都盼着他能改呢……要是能够的话,真的很愿意你再当我的孙媳妇儿。”
司徒嘴唇动了动,却无法承诺什么,只能牵了牵嘴角,对老太太点点头。
下午出来的时候她太心急了,把正马桶上拉臭臭的儿子托给她网店帮忙的兼职女大学生照看,谁想到耽搁了这么久,天都已经黑了。急急赶回去,一开门云起就等门口那儿,一见她进门,小男子汉控制不住的扁了嘴:“妈妈!”
司徒心疼得不得了,包都来不及放下就弯腰去把他抱起来,温柔又歉疚的急声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回来了!”
小家伙难得的不淡定,伏她肩膀上小声的啜泣了两声,很快就好了,蔫蔫的,搂着她的手一直很紧。司徒客气的道谢送走了兼职的姑娘,走到沙发里坐下,把依偎着她的小朋友放到膝盖上搂心口,抚着他的背柔声哄他:“妈妈下午急着出门才没有带你,别害怕,妈妈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晚上吃了什么?”
“姐姐叫了外卖吃。”小家伙的声音恢复了一些精神,抬起头目光急切的盯着她问:“爸爸受伤了?他疼吗?”
说起那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司徒的语气难免有些不太情愿:“嗯……明天妈妈带你去爷爷奶奶家,去看看爸爸。”
云起一听能见到爸爸,顿时神情就高兴了起来。母子两个说了会儿话,小孩子紧张了一整晚,松懈下来后开始犯困了,司徒心疼的摸摸他困顿的小脸,说:“云起,先别睡,妈妈这就给洗澡了。饿不饿?给做点吃的要不要?”
“……我自己洗澡吧妈妈,你给我做吃的。”哈欠连天的小家伙撑着眼皮,“抓紧时间吃点东西再睡觉吧,睡眠时间是小孩子长高的好时候呀!”
司徒紧绷着的心,被他大人般的语气逗得一松,忍俊不禁,亲了他一口。给他放好了洗澡水,把他放进去,她去厨房里就着中午剩下的鸡汤下了一碗小馄饨,铺了一张蛋皮细细切碎,和香菜末一起洒里面。端出去时小家伙已经自己洗了澡出来了,浴袍穿得一丝不苟,端端正正的坐到桌边——漂亮的双眼皮都褶成三眼皮了,明明很困,却努力忍着等她。
司徒给他另外拿了个小碗,盛了两个馄饨凉了凉才给他,他困顿的说了声“谢谢”,吸了口气,打起精神来吃。
“真是长大了。”司徒徐徐欣慰的说。云起从小别的都省心,就是这吃饭上不太好,她算厨艺精湛的了,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一个月都不带重复菜色,可小家伙就是吃饭不香,一点办法都没有,有时候看着辛辰约束她家谨欢的好胃口,她羡慕得不得了。
司徒云起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的,吃完两个馄饨才抬起头来说:“爸爸说什么事都是从小事做起的,‘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就是说长大了想做什么,也得先长大了再说,现的目标就是好好吃饭、健康长大!身体是最重要的,打好基础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说得清清楚楚、有条有理,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爸爸读过好多书,但是他说读书不是为了向别人炫耀的,读书应当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应用生活之中,融会贯通,‘知书达理’就是这个意思!”
司徒还是第一次见儿子露出这种崇拜的神情,心里温柔,却故意问他说:“这些话妈妈也对你说过啊,怎么就听爸的呢?”
这个问题,可把云起问住了。
是啊,像他这种含蓄内敛、温文尔雅的小孩,明明常常嫌弃他爹直接粗暴来着,明明是妈妈每天精心照顾他无微不至,可他矜持淡定的外表之下,怎么心里总是期盼和爸爸待一起呢?
这是为什么呢?
可能……可能是因为已经懂得什么是离婚,所以对于被他和妈妈遗弃的爸爸歉疚吧?云起忧郁的向自己解释。(骁爷病中惊坐起:司徒云起可真是亲儿子!)
有知识、有文化、有才华、有气质的四有小朋友司徒云起,才不要承认他小小的内心世界里,他的父亲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神呢!
“妈妈吃完了。”他默默的把最后一勺鸡汤也喝完,滑下椅子说,“去睡觉了!”
“云起!”司徒叫他,云起“嗯?”了一声,抬头看向她。
那双和徐承骁一模一样的眼睛,纯净得像两汪湖水,倒映着她与她挣扎煎熬的内心。
本来话都到嘴边了,可这双眼睛面前,司徒又说不出来了,只好说:“晚上睡觉不要踢被子,晚安!”
云起歪歪头冲她一笑,自己去浴室漱口,回房睡觉了。
客厅里只剩司徒徐徐,这夜安静的令她心头复杂,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