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一路上谁都不说话,车里空调暖气已经开到最大,空气却冷得几乎凝出冰渣。
再回到大院楼下,徐承骁已经完全没有了送年货的心情,他沉默的下车替她开门,刚绕过车头,司徒明已经从楼道里走出来,向他点了点头,过去亲自拉开司徒徐徐这边的车门,探身关切的问:“毛毛?”
司徒徐徐下车时脸色还好,只是看着有些累,司徒明揉揉女儿的脸,轻声说:“你先上去,我和承骁说几句话就来。”
司徒徐徐点点头,听话的走了。徐承骁看着她上楼,脚步虽慢却是那么坚定,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远,头也没有回过一次。
天气那么冷,他的心比这天更冷。
司徒明走到他面前,拍拍他肩膀,什么也没说就叹了一口气。
徐承骁竟然鼻头一酸。
“爸……”
“我知道,你也受委屈了。”司徒明的语气有些歉疚的意味,歉疚却坚定:“可我仍然怪你,因为当初你们两个非要在一起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们对司徒徐徐没有别的指望,就希望她开开心心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没做到,徐承骁,你对我食言了。”
徐承骁娶走司徒徐徐的那一天,司徒明曾哽咽着、带着恳求希冀意味的对徐承骁说:他的女儿脾气不好,你多担待、对她好点。
当时徐承骁多么笃定,挺着胸膛信誓旦旦的答应他:从今天起,我替您照顾她一辈子!
一辈子有那么长的许多年,真的不应该轻易许诺的。
徐承骁抿着唇低下了头,哑口无言。
“你们两个闹到这个地步,我知道司徒徐徐一定没少折腾你,可是她是我的女儿,所以我就算明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仍然责怪你。感情这道是非题,我的判断准则就是我妻子女儿的平安快乐,与之相悖的都是错的。你或许觉得我的话偏激,可我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徐承骁猛的抬头,“爸,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徐徐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顿了顿,司徒明低声说:“好了,你回去吧。工作的时候当心,自己照顾好自己。”
徐承骁明白老丈人不会再帮着自己转圜了,心里一阵发慌的乱,追上前一步叫:“爸!”
司徒明脚下停了停,却终究没有回头,只背对着竖起手对他挥了挥,径直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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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屋里却温暖如春,徐飒在厨房里做晚饭,家常菜的香味闻着心里头暖暖和和的。女儿在沙发里窝着看书等饭吃,虽比起以前的时候沉静了不少,但至少现在她心情平和,吃得下睡得着,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安安稳稳的一天比一天大。
这样温馨的气氛,令司徒明心中那丝不忍淡了一些。
他轻轻关上门,司徒徐徐听到声响转头看来,司徒明连忙扬起笑容问:“你妈妈做什么菜了,这么香?”
司徒徐徐指指正和小董下棋的陈易风,“他带了一大包海参来,说多吃海参以后孩子皮肤会好,徐飒同志屁颠屁颠信了,正熬鸡汤海参呢。”
陈易风笑着抬头说:“我可不敢忽悠徐飒同志,”他捏捏自家小女儿粉扑扑的脸,“不信你看我们小董的皮肤多好。”
司徒明换了鞋,走过来拍拍赢了一个子欢天喜地的小董,“快吃饭了,叫你司徒老师带你去洗手。”
小董跟着司徒徐徐去浴室洗手了,司徒明坐在她位置上,问对面陈易风:“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医院那边我已经交代好了,没有问题。不过等徐平山一回来,恐怕就会兜不住了。我有个想法:我们把毛毛送到c市去怎么样?”
司徒明沉吟了片刻,“你是说送到婷婷那里?”
“恩,c市有张家和容家,徐家一向绕道,秦宋是张家的外孙,又和容家那个容二少交情匪浅,您想找个地方让毛毛清清静静的待产,c市很合适。况且婷婷和毛毛一起长大、那么要好,一定会把她照顾的很好。”
“我和老韩这么多年交情,婷婷那个孩子我也信得过。”司徒明说到这里顿住,沉默了。
陈易风是聪明人,一想就猜到了:“您是担心徐家老太太那边?”
司徒明被说中了心思,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些苦涩:“等老首长知道了,这次一定不会轻易绕过我。”
“其实我也没想到您会这样纵着毛毛。”陈易风默了默,点到即止的劝说了一句。
司徒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虽已不是当年勇冠三军的凛然,但见识过他当年的陈易风仍是心头一震——对啊,这是司徒明啊!是他陈易风青涩少年时代唯一曾崇拜过的人!即便选择了平淡一生,但一个这样的男人,纵容唯一的女儿成什么样不是理所当然的呢?
陈易风低下了头研究棋谱,过了一会儿,听司徒明声音低低的说:“我不是没劝和过,但事到如今我只能纵着她。她一辈子就指望两个男人,一个已经把她伤得求生不得了,我再逆她的心意,还让不让她活了?什么从长计议、什么狗屁大局,看不见的未来谁知道是什么样的,眼下我都不能护她周全,还谈什么未来呢?现在她怀着身孕,只要她平平安安的,我什么都能为她办到。”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趁着年轻,折腾吧!生命不过由生到死,不作不折腾怎么能充实渡过这漫长一生呢,反正他只要他的女儿顺心如意。
陈易风自己也有个宝贝女儿,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能理解司徒明。
“那过了这个年就送她过去吧。秦宋还欠着我一个人情,就当我给毛毛肚子里宝宝的见面礼了,毛毛一定会享用得很愉快。”想到秦宋跳脚敢怒不敢言的怂样,陈易风勾了勾嘴角,竟然有了几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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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承骁没有留在g市过年就回北京去了。去年的甜蜜时光像是前一辈子的事情那么遥远,这新婚后的第二个新年,夫妻两人,一个二十四小时出着任务,一个怀着孩子足不出户,谁也不给谁打电话,却在给老太太和徐平山电话拜年的时候默契十足的、很好的敷衍了过去。
景泽和傅东海出发去国际特种兵联合训练营的前两天,徐承骁出任务回到了北京。整个寝室都睡得死死的,他却累得睡不着,跑出去领回了手机。
他想看看这么多天了,她有没有打过电话来?
或者一条短信都好。
一开机却只有家里来的未接电话,他打过去,徐母的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承骁……你出任务回来了?”
“恩,我刚回来,”他走得离宿舍更远几步,“妈你声音怎么这样?有事?是我爸还是……司徒?”
“徐徐、她……”徐母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嗓子都哑了,抖着声音安慰儿子:“承骁,你别激动,要有心理准备,你还年轻……”
“妈!她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徐承骁急得,后背瞬间全湿,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怀孕了。”
啊……骁爷用力一拍,整个栏杆都嗡嗡作响,可这都表达不出他的喜悦,几乎要从四楼阳台跳出去!
孩子?!孩子!她怀了他的孩子啊!他们要有一个孩子了!
“妈!我马上回来!她在哪儿?!”他高兴万分的大声问。
电话那头,默了默,忽然母亲哭了出来:“她把孩子打掉了……承骁,徐徐坚持要离婚!”
徐承骁……徐承骁一辈子都清晰的记得那个瞬间的感觉:像是被人沉到了水里,无法呼吸、耳膜隆隆的响。
天旋地转,眼前的画面像图片一样被扭曲。他看到许多张司徒徐徐的脸,明艳艳的笑,凄切切的流泪……抗药性训练的那些注射药物都不曾让他出现过这样无法自抑的幻象画面。
他多希望一切是幻象。
哪怕从来没有遇见过她,就像从前那样活着吧,哪怕麻木、永远不知道深爱的滋味,也就永远不会尝到现下这种万念俱灰的可怕滋味。
真是可怕啊,徐承骁切实的感觉到。司徒徐徐到底要教会他多少种复杂情绪?热烈的爱、彻骨缠绵的醉、深入骨血的思念、呼吸都疼的心痛、无地自容的自卑、还有这令人只想即刻死去的万念俱灰。
他麻着脑袋叫了声“妈”,声音冷静得他自己听着都诧异,“我同意离婚,您帮我跟她办手续,越快越好。”
手握不住手机了,手指一松跌在地上,又从楼梯台阶上弹着滚下去。他双手抱着脑袋慢慢的蹲下来,晕眩不已,整个地面都在晃,他埋着头,一手紧紧抓着楼梯扶手的铁栏杆。
嘴里好像咬了一大口铁栏杆似地,浓重的铁锈味弥漫整个口腔。
徐承骁浑身很疼,比疼痛感更强烈的是不解:就算不爱他,孩子总也是她的骨肉,为了离开他,这样重的代价也值得?
她对他的鄙夷竟然已经到了根本不愿意生一个有他基因的孩子的地步。
真疼啊……徐承骁绝望而慌乱的想自己应该怎么办?从来没有过这种从骨子里钻进去的疼,他甚至起了伤得最严重的时候都未曾想过的念头:这次会不会要活不下去了啊?
方亦城去景泽和傅东海的宿舍交代一些事项,经过正好看到徐承骁蹲在那里,竟然瑟瑟的发着抖,他觉得奇怪,走过来问:“hey!are you ok?”
背对着他蹲在楼梯口的年轻中校扶着楼梯扶手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站得笔直,转过来开口时嗓子里好像含着一大口沙子,粗粝暗哑:“报告!没有……没有什么事情!”
方亦城觉得他身体似乎僵得异常,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稍息!”
“徐承骁,我听说你连连立功,任务出得很漂亮,上头的表扬电话打得团里领导都烦了?”方亦城开玩笑的语气,说:“我可真是越来越舍不得不挖走你了!”
天色已晚,徐承骁站在上一层楼梯挡出的灯光阴影里,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楚,一双眼睛却亮着寒星一般的光芒,他说话很慢,一字一字的往外蹦:“您说过,对我的邀请,三年之内都有效。”
“是啊!”方亦城笑着说,“我已经邀请过你一次了,这是第二次,事不过三,少校同志!”
黑暗里徐承骁眼角恶狠狠的一跳,低了低头,喉结费力的上下滚动了几次,低声却有力的说:“我很荣幸能够答应您的邀请!”
☆、61第六十一章
徐承骁同意离婚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听到她打掉孩子的消息后勃然大怒、一时冲动?
还是因为事不过三,她第三次提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再挽留她?
离婚五年多了,司徒徐徐时不时的都会考虑这个问题。但就像她不可能先提出复婚一样,她也不可能直接问他答案。
可是这样一个一梦八年醒来的清晨,一夜安眠后循着香味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背对着她的男人赤着精壮上身、站在金黄色的朝阳里煎着喷香的鸡蛋,她忽然很想问一问他:当我怀疑你的爱、当我以为自己已经不爱你,你的心情是怎样的呢?是因爱生恨,最好一别白头、此生不见,还是一如既往、执着的爱着我?
昨夜脚上的划伤被他处理得很好,包扎后踩在柔软的拖鞋里走路已经不疼了,她轻轻的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
脸颊贴着他背部精壮的肌肉,格外安心。
徐承骁腾出一只手护在她圈着自己的手臂上,以防煎蛋时热油溅到她。
“云起醒了没有?”他问。
司徒徐徐懒懒的答:“还没,昨晚睡那么晚。”
“你去叫他起来,吃了早饭再让他睡。”
“不去~”
她久违了的耍赖爱娇语气,令徐承骁简直受宠若惊,关了火转身抱住她,低头认真的亲了一口,黑眸亮亮的问:“一会儿我把窗户修好,下午我们去办手续吧?正好晚上在外面吃,云起想吃披萨,我知道一家店的披萨做的不错!”
司徒徐徐垂着眼睛,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肌上一戳一戳的玩儿。
徐承骁忐忑的等着她回答。
其实一早上都在想着这事,心里一直在打鼓——对司徒徐徐他不敢说了解,但她的心思之莫测他是领教够了的,况且她昨晚压根没正面允诺复婚。
等了好一会儿她还不说话,他急了,抓了她还在瞎画的手,皱着眉问:“去不去啊到底?!”
“去哪儿啊?”她像是一无所知,问。
换了当年,她这样装傻充愣徐承骁早跳起来了,可眼下他却耐心的说:“去办手续,复婚手续!昨晚不是说好了?不要再闹了,好好过不行吗,我都回来了,以后不会再离开你和儿子了!”
“我怎么不记得我们说好什么了。”司徒徐徐表情懒懒的,“只记得你说云起大了、我们不再年轻了。”第一次结婚的时候没有鲜花钻戒和下跪,甚至是她先开的口。现在他第二次娶她,理由难道就是云起大了、他们不再年轻了?
徐承骁脾气是被她磨得收敛了不少,情商却进步得举步维艰,只觉得死丫头又矫情了,昨晚他都那样低声下气了,她还是翻脸无情。
于是两个人又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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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饭的时候云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沉默的吃了几口披萨,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又吵架了吗?”
司徒徐徐一怔,“没有啊!什么叫‘又’?”
一直以来她对于自己离婚会不会带给儿子童年阴影担忧不已,这几年来徐承骁能够屡屡登堂入室、作奸犯科……与她对儿子的歉疚也有一部分的关系。
徐承骁这种没节操的人向来将宝贝儿子当做复合利器,逮住机会立刻不放:“云起,爸爸妈妈没有吵架,只是为了复婚的事情有些争议。你怎么看?”他期待的看着儿子。
云起嘴里咬着披萨,含含糊糊的说:“我没关系,你们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