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既局促又可怜,几乎卑微到了尘埃里,所乞求的也只是别杀死他。
  无论本质如何,里瑟现在保持着人形,身体结构都和人类别无两样,砍掉脑袋也会喷溅出一蓬血浆,她如果杀了他,就是个杀人犯。
  钟梓星抿紧了唇。
  仿佛感受到她的心情,手中的巨镰传递来隐约意念。
  做你想做的就好。
  钟梓星闭上眼睛。
  “她为什么为你做这些?”
  里瑟适时地露出带着点嘲讽的笑意。
  “艾尔芙,”他慢慢说,“并不真的在意自己做的事会造成什么后果,她有能力去做,所以她去做,仅此而已。”
  “她有能力去做,所以她去做。”钟梓星重复这句话。
  她睁开眼。
  巨镰瞬间挥出,无声无息地撕裂空气,在黑暗中划出狭长的月牙形光痕。里瑟笑意瞬间散去,狼狈地就地一滚,躲开劈面砸下的攻击。
  “这也是我的答案。”钟梓星说。
  她根本没有使用冷兵器的经验,基本只是凭借本能把巨镰挥出去,不过西斯显然不会失却准头,哪怕钟梓星把镰刀甩出去,他也能像回旋镖一样转回来割掉里瑟的头。
  兔起鹘落,钟梓星和里瑟位置切换。
  沉重刀背抵在里瑟的胸口,钟梓星单手拄着镰柄,身体重量全部压在上面,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呼吸被压制,里瑟艰难地咳了两声,弯起嘴角:“珀瑟,你真的想成为杀人犯吗?”
  “我知道你能命令我服从你,你可以控制我,就像控制西斯一样,”他温声劝慰,“没必要让自己承受杀人的心理压力,那除了压垮你没有任何意义。相信我,你现在只是被愤怒驱动,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你会后悔的,你比我更清楚这点。”
  “你一点都不喜欢死亡,对吗?它带走了你太多东西。”
  原本只是看着里瑟卖力演讲的钟梓星听到这句话,眼底凝结的冷意有了一瞬的松动。
  里瑟一直在死死观察她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注意到钟梓星的情绪变化,他顿了顿,略微提高了声音:
  “如果你成为我的主人,我能让这个世界对你臣服,你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一切,想想看,你能拥有无法想象的未来……”
  “你说得很好。”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钟梓星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里瑟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更真挚:“那么……”
  他刚发出第一个音节,钟梓星略略直起腰,松开攥紧镰柄的手指。
  刹那间,血色巨镰毫无征兆地崩散!
  暗红能量打散重组,呼吸间勾勒出剑柄的形状,红光“嗡”地刺穿空气,钟梓星松开的手指再度收拢,一把抓住光剑剑柄。
  她举剑,对准,紧握,扎下,一气呵成!
  她的信条是什么?
  光剑洞穿血肉,发出黏腻的“哧啦”声响,血液从伤口迸溅而出,有几滴溅到了钟梓星脸上。
  里瑟手指死死抠着胸口,脸上残存着惊骇和难以置信,仿佛不理解钟梓星为什么下手,明明他为她勾勒出了那么美好的前景,明明她并不真的认为她自己可以为正义燃烧自己——
  残存的生命力从身体里飞速流逝,来自现实的力量在他的核心肆虐咆哮,他的自我意识很快在风暴里生生磨灭。
  最后的视野里,里瑟模模糊糊看到人类女孩站起身。
  她抬手拭去脸上的血滴,低头和他对视,神情像是嘲讽,又像是难过。
  “既然你这么了解我,”她说,“那你为什么不知道我不想要?”
  她不想后悔,不愿孤独,不要未来,如果她遇到磨难痛苦,她也会把玻璃渣咽下去,假装世界和平美好。
  “我从来,不想要未来。”
  第83章 白矮星
  战火停歇后的街道只余下单调的寂静。
  艾尔芙从横七竖八倒在街道上的机器人身边绕过, 时不时驻足,向着袅袅升起的浓烟张望。
  她走走停停,似乎在有目的地寻找什么东西。
  不久后,她在一条小巷前停下。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 像是盘踞黑暗中的蛇,曲折蜿蜒,游进昏暗的小巷,落到长靴边。
  越来越多的余晖投落进小巷, 照得靴面上细小的绒毛微微发亮, 似乎感觉到夕阳的温度, 长靴的主人猛地缩回脚,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黑暗。
  艾尔芙站在巷口, 远远看着抱膝蜷缩在小巷深处的女人,过了会,抬腿向她走去。
  随着她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女人慢慢从臂弯里抬起头, 眼神迷茫。
  “艾尔芙?”
  她轻声呢喃,睫羽蝶翼般颤了颤,又落下去,低语声微不可闻:“还是我又出现了幻觉。”
  瑞切尔把脸埋进臂弯:“为什么我会那么做?”
  艾尔芙看了她一会, 慢慢蹲下来。
  “我回来了。”她说。
  瑞切尔没有对她的话语做出回应。
  许久, 她对艾尔芙张开双臂,像是在索求一个拥抱。
  她们的相识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久远。
  拥抱瑞切尔时,艾尔芙想。
  她选择瑞切尔寄宿时, 小女巫刚刚出现魔力暴动。她魔力暴动的时间不凑巧,捉弄她的孩子们被她的魔力甩出去,有好几个摔断了腿。
  当愤怒的家长找上门时,小女巫躲在房间里,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窗外似乎响起吵闹声,她爬起来,小心地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透过缝隙向下张望。
  一块石头就在这时横空飞来,砸碎了窗户玻璃。
  玻璃碎片四处飞溅,女孩捂着眼睛蹲下去,沾着血的玻璃躺在地毯上,边缘折射的光在尖叫声中颤动。
  楼下,她的父亲被家长打破了头。
  两个月后,左眼蒙着绷带的女孩被送进了泽维尔学校。
  “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嗯。”
  她握着钢笔,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写下整齐的字母。
  埃尔弗里达。
  因为灵魂承载了无限宝石的力量,普通人无法记住瑞切尔的名字,所以艾尔芙自称埃尔弗里达,以遮掩瑞切尔的异常。很长一段时间里,泽维尔学院的孩子都知道,那个被当做变种人送来的小女巫身体里还住着一个人,她随心所欲地面对这个世界,从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只有瑞切尔,只有瑞切尔对她是特别的。
  十一岁时瑞切尔去了伊法魔尼,毕业后艾尔芙出现在意大利,随后是尼泊尔,新加坡,巴西,墨西哥,她们的足迹遍布大陆与海洋。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在深渊的最底层,故事的开始与终结,她代替瑞切尔的左眼,与她一同认识这个世界。
  当年轻的女巫返回美国,她已经有了足以匹配她的野心的魔力。
  曾经艾尔芙以为她们会一直在一起。她不关心这个宇宙,也没有那么迫切的渴望想要吞噬灵魂填满自己,她想她应该会一直沉睡下去,陪伴瑞切尔,直到她化作骨灰瓮里的灰烬,长眠于地下。
  所以当瑞切尔第一次出离愤怒时,艾尔芙并不理解。
  她并不真的在意她做的事会造成的后果,只要能做,她就会去做。瑞切尔想要权力的果实,于是她为她去攫取,可当她告诉瑞切尔她清除了她的阻碍时,女巫只是怔怔地看着她面前的尸体。
  “你会成为最年轻的魔法国会主席,这样不好吗?”
  瑞切尔只是看着她。
  “别让我再看到你。”她的声音在颤抖。
  于是艾尔芙离开。
  尽管如此,艾尔芙也不想离开瑞切尔太远。她选择了瑞切尔身边一个人类寄宿,平时看着她的小女巫是如何领导巫师界的发展。她唯一不满的是,瑞切尔以为“埃尔弗里达”只是她在孤独之下创造出的幻觉,一度试图向傲罗自首,她只能想方设法修改法官的想法,免得瑞切尔莫名其妙在监狱里消磨掉后半生。
  然而即使被宣判无罪,每年,瑞切尔都会去墓园,在那个死者坟前留下一束花。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我和她说那能让她幸运。”瑞切尔抱着她喃喃。
  她收紧手臂,“为什么我会想要伤害珀瑟?”
  “你没有想伤害她。”艾尔芙拍拍她的背。
  你甚至还很喜欢她。
  “那时候是我。”
  瑞切尔对她的安慰置若罔闻,低低地笑了两声。
  “艾尔芙……人不应该自欺欺人,逃避自己的恶毒和卑劣。你只是我的幻觉,你总会消失的。的确,我可以说所有罪行都是你做的,说我只是被你控制……但是这不是事实。”
  “想伤害她的是我,欺骗她的是我,杀人的也是我。所有人都被我骗了,就连我也有时会妄想自己无罪……我的确是个女巫,对不对?”她眼角泪光闪烁,手指紧紧攀在艾尔芙的衣袖上。
  “……但是别消失。至少现在别。”
  她闭上眼睛,喃喃道:“艾尔芙,我想回家。”
  艾尔芙垂眸看着她。
  她跪坐在地上,让瑞切尔枕着她的大腿,手指慢慢梳理她凌乱的金发。
  她无法理解瑞切尔此刻的想法,就像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总是那么重视那些毫无意义的事。
  那些,应该与不应该,是谁最先树立了那条准绳?分明是无意义的事。
  但她不想修改瑞切尔的灵魂。
  既然瑞切尔想回家,那她们回家好了。
  从一开始,艾尔芙就知道里瑟的计划不可能成功。只有疯子才会孤注一掷,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但艾尔芙并不在意帮他继续做些什么,哪怕稍微会有些麻烦,比如让这个城市更乱一点。
  不过既然他已经失败,那么她也不会去解救他。
  “我们离开这里。”她低头凑到瑞切尔耳边,轻声道,“我们去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就像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