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廉大人如今是广陵的盐铁转运使和广陵孔目官是吗?”萧晴雪道。
廉大郎一听萧小娘子提到他的官职更惊了,他坐好身体,字斟句酌道:“廉某才疏学浅,一切皆赖王妃举荐和王爷抬举。”
“我想以军师中郎将的身份进入你的盐铁转运司。”萧晴雪看着廉大郎。
廉大郎听了这话,手一抖,小心问道:“我能问问您究竟想干什么吗?”
“我需要你的铁器冶炼府,我要广陵冶炼府里都是我的人。”萧晴雪眼睛亮的惊人,也冷的惊人,语气带着绝无转圜的坚定:“我要造一个战争机器,一个比天罚可怕百倍千倍的天谴,它必须完全属于我。”
廉大郎望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萧小娘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些犹豫,战争时,铁有多重要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廉大郎感到压力山大,不自觉的对萧小娘子用了官员统称:“郎官要做的东西可是担心有人会泄密?这个您大可放心,铁器冶炼府有军令,泄密者,全家抄斩,您有什么计划可以交给我去做,我保证会为您保密,如果没有上级的任何调令手谕,铁器冶炼府其实是严格禁止外人出入的,更何况您是想以中郎将的身份进入……”
廉大郎感到很为难,这太难办了,如果是萧小娘子一个人,他还能网开一面,两面,反正都好说,但她是以正式的官职进入铁器冶炼府,她势必会带人,还是自己的人,以萧小娘子话里的强势,她是要完全掌控广陵的铁器军需,挪为己用。
这事太大了,廉大郎感觉自己担不了责。
萧晴雪攥紧自己的手:“阿爹他近日要去荆南,他知道我要做的事,你把广陵的铁器冶炼府给我就行。”
廉大郎听萧小娘子说的模糊,更加不敢了:“郎官没有将军的调令,廉某实在难办,如果能弄来一纸盖印的公文,就好了。”
萧晴雪如何不知道,可她这次只想独吞,她只想自己一个人掌控她的力量,她不想任何人的介入,阿爹也不行。
她知道她的官职是阿爹给的,她的部曲也是阿爹给的,甚至她的地位权势都是阿爹给的。
可这次不行。
萧晴雪只要想到去年那个可恨的周氏旁支提的那些建议,她心里的怒火恨意就如同被燃烧起来的火油,烧的不可收拾。
哪怕后来知道那个旁支被阿爹狠狠责罚过了,她还是不能释怀,从那开始,她的心眼就变小了,阿爹待她很好,他待她阿娘更好,可其他人不是阿爹,她必须拥有自己的力量。
阿爹也不能介入的力量。
谁也夺不走的力量。
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力量。
萧晴雪有时候感觉自己像一个白眼狼,明明她的力量全部来源于她的阿爹,可她现在居然也防备起了阿爹。
她只是想自保而已,保护她的阿娘。
到了阿爹那边,她该如何开口呢,说她想要一个规模不小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武器力量,在这个古代,无异于谋反吧。
所以,萧晴雪不敢说,只能迂回地从廉大人这边下手,想悄摸摸的不让阿爹知道。
“一定要那张纸?”萧晴雪咬牙。
廉大郎苦口婆心的劝道:“这事关系非同小可,没有那张纸,名不正,言不顺啊,郎官想以官职介入,可有自己的人手?”
“我在阆歌有自己的下属,幕僚还有技术人员。”萧晴雪从昨晚听见阿木愿意为自己万死不辞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怎么做:“我已经让阿木回阆歌将人全部带过来。”
她有自己的班底,只不过以前没用而已。
虽然班底也是阿爹给的,萧晴雪想到这,有点懊恼和羞耻,但是阿爹给她的那些人真的好用,蒋大嗓,公孙起 ,公孙落,还有她救下的那一老一少的道士。
“郎官手下真有人?”廉大郎听了有点吃惊,节度大人还真的给了萧小娘子兵权?他原本以为萧小娘子的中郎将只是一个挂名。
“有啊,我的蒋大就是一个千夫长,以前还是阿爹的手下,他很厉害。”萧晴雪不想让廉大人看轻了,道。
有了这一千人,她就能把广陵的军器冶炼府包围的严严实实,谁不听话,就让蒋大来处理。
“等等…”廉大郎突然想到一事:“郎官说拓跋小将军一早就离开了金陵为您办事,那他是怎么出城的?节度大人知道吗?”
“知道。”萧晴雪没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我和阿爹说想让阿木把蒋大他们带过来,阿爹也没说什么。”
“郎官。”廉大郎站了起来,他望着单纯的萧小娘子,走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郎官和大将军是有什么矛盾吗?”
“没有啊。”萧晴雪摇头,她怎么会和阿爹有矛盾呢?阿爹待她很好很好。
“郎官先前说您与节度大人表明要造更厉害的天谴之物,后又派拓跋小将军去阆歌带郎官你的兵力下属,幕僚人员。”廉大郎急了:“现在又来找廉某,种种举动,只怕早就被王爷知晓了。”
廉大郎只要稍微一想,冷汗就唰的下来了。
萧小娘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看她的做法,似乎想在大将军的眼皮底下独立一个她自己的军事力量。
她怎么这么大胆。
萧晴雪怔住了,她迟疑道:“你觉得阿爹已经知道了?”
“我的小祖宗,你干的这个事稍微一想就能联想出来了。”廉大郎拍了拍额头。
“知道就知道。”萧晴雪低头,今天早上探听到阿爹要去荆南结义后,她就对阿爹说了她想蒋大和公孙起,公孙落他们了,她让阿木回阆歌把他们带到这里来,阿爹当时是什么表情?
萧晴雪回忆了一下,发现阿爹只是喝完了茶,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爹知道了。”
“郎官为何要这样做呢?”廉大郎不解。
萧晴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努力吸气道:“你不懂。”心里又酸又疼。
廉大郎的确不懂,依着周幽州对萧小娘子的宠爱,她为何要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等廉大郎告辞后,萧晴雪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对自己说道:“没事,阿爹知道就知道。”
如果能成功控住广陵冶炼府军械库,她将努力打造一个可怕的军事武器,火炮,拥有了它,她就拥有了世界上最大的底牌,是这个世界逼她的,她本来不想的。
公羊彦来时就发现萧小娘子似有心事,他一边回答着萧小娘子的问题,比如甘蔗在岭南种的多吗?甘蔗什么时候成熟,甘蔗的生长月数。
像萧小娘子这样不识五谷植物的贵人,公羊彦见过很多,可追根问底的还是少见。
公羊彦一一回答,又说了许多甘蔗品种,比如竹蔗,昆仑蔗,扶风蔗,雪蔗,道:“其实江南也产甘蔗,蜀中地区,长江中下游皆有种植,”
下午,萧晴雪熬煮石蜜时被烫了一下。
夏荷急慌慌的去拿药膏。
没过一会,萧晴雪就看见阿爹大步过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劳累的事让下人弄不就好了。”周绪看着坐在床头的女儿,轻声责备,又有些心疼:“烫的重不重,给爹看看。”
萧晴雪露出红彤彤的手背。
周绪将药膏放下,看着与夫人三分相像的乖女儿一脸倔强又委屈的神色,半晌叹道:“广陵的冶炼府不能完全给你,它毕竟是重要军需器械产出地,只能划分一小块给你。”
萧晴雪又愧疚又高兴,眼睛红红的:“谢谢阿爹,那它的场地大吗?我需要很大的地方。”
“金陵有一处好地方,石头城有军械库,粮草库,平日里也有重兵把守,等蒋大他们一到,就让蒋大他们过来看守,广陵那地不够,你就到石头城,若缺什么,就朝廉博文要,反正顺江,要什么东西很快就到了。”周绪无奈道:“不要哭了,再哭明天起床眼睛要肿了。”
萧晴雪狠狠擦了擦眼泪,不敢看阿爹:“这次,我不是想故意瞒着阿爹的。”
周绪沉沉叹了口气。
“我只是。”萧晴雪哽咽道:“我只是想保护阿娘。”
周绪看着哭成小花猫的女儿,忽的一笑,带着一丝坦然的伤感。
“爹知道。”
第310章
当周绪从女儿的泊梦小筑出来时, 外面银盘高悬,不知不觉已是夜深,夏季的闷热扑面而来, 远处水车转动的哗啦声不绝,周绪看了一眼守在小筑外的夏荷, 让她等会再往女儿屋里放些冰盆消暑。
夏荷屈膝回道:“是。”
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大将军越走越远, 宽阔伟岸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廊桥中, 她疑惑的挠了挠脸颊, 有一瞬间, 她竟然觉得大将军有些…孤独?
夏荷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小筑木门,其实拓跋小将军每次找小娘子的时候,她都会向大将军汇报,少年艾慕, 无可厚非, 但不能过的界还是不能过的, 还是要有点距离的。
水榭连廊, 九曲弯折,周绪返回到落绮阁处理公事,自打占了这座宅子,他对宅子里的布局就没动过,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只是借住了一下, 当初他们攻入金陵的时候, 发现府里早已人去楼空, 只有一个被吊死的歌姬。
周绪记忆力一向很好, 发现是小王爷的姬妾, 当初还和他们见过一面。
后来,他就遣人将歌姬放下来和小王爷以及小王爷最后的遗物千秋剑合葬了。
“主公此次去荆州可要多派些牙将跟随?”崔什子在一旁倒酒,书房四角布满了冰盆,倒也不热。
“我打算轻骑简行,和文桔一起去,无需弄排场了。”周绪撩袍坐下来,是熟悉的北地烧刀子味道,烈酒入喉,口舌辛辣,怪不得夫人一向不喜欢喝,周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不在这的这段时间,你让徐怀册,丁蜉蝣,高重盈他们好好准备一下攻洛事宜,多从两浙的那些墙头草那刮些军需来,最好此次攻洛粮草全部由两浙的时傅南那边的人出。”
崔什子笑道:“在下也是这般想的。”
“李勋身体好些没有?”周绪问道,跟随他许久的李勋已经是个老将领了,人一老,身体上的老毛病就多了,先是带着幽州水军驰援金陵后又和他在庐江,和朝廷禁军交手,接二连三的又和魏军又打了不少仗,战事一停就病了。
周绪就让他一直在金陵养病。
李勋原本是玄甲营领头的将军,征伐回燚的时候他也在他身边,那些玄甲军后又被周绪调至庐州,训练成了幽州水军,现在这批幽州水军就扎在这金陵。
庐州那边的卢琮毕竟有自己的巢湖水军,他再强占庐州水域,就显得有些不怎么好看了。
况且不管是哪场水上战役,庐州的卢琮一直派他的得力干将帮助幽州水军,这份恩情总不能恩将仇报了。
“李将军身上陈年旧伤太多了,此次一病,医者说了,以后不能再上战场了,必须要好好调理静养几年。”崔什子道:“他让我不要告诉您,免得让您烦神。”
周绪略有酒气,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施老将军年前病故了,是吗?”
崔什子见主公心里门清,却还要再问一遍,轻轻咳嗽了一声:“是的。”
当初和他们一起征讨回燚的施老将军在去年冬季病故了。
“这样啊。”周绪喝了酒,感觉自己也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故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了他的身边。
“你觉得拓跋木怎么样?”周绪酒气微醺。
崔什子不敢妄下断言,只大致将表面看到的说了说:“拓跋郎君勇武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拓跋小将军早上出金陵城,给萧小娘子办事,崔什子已经知道了,至于廉大郎那边的事他也知道了,同时,他对萧小娘子的胆大感到心惊。
“他在晴雪那是个听话的…”周绪把着酒杯,话语只说了一半,剩下的话只有他自己知道。
崔什子继续给主公倒酒。
“李勋病了就好好修养,我记得他的大儿在慎之的赤焰骑中做副将,都是年轻人,前途大有可为。”周绪端着酒杯,闲谈一般和崔什子说话。
崔什子脸色微凝,李将军现在身体不好,或许有了思退之意,可新的接替者是谁,就不是他能置喙的了。
这其中的微妙关系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你把那封信拿过来给我看看。”周绪揉了揉下巴:“让我看看那小兔崽子在信上究竟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