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木看见大将军站在门口,对着荆州嫡幼子说了两句,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隔的太远,拓跋木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只能看见贺今朝恭恭敬敬的和大将军拜别。
但那股看重之意,只要不是眼瞎的就能看出来。
拓跋木望着离去的荆州嫡幼子,蓦地感受到一股注视目光,他抬头看去,节度大人就站在堂前,背手看着他的方向。
被发现了?拓跋木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但不知为何,他的脚不受自己控制从树影浓荫中走了出来,他从暗处走到明前,大堂内的烛火比太阳光更甚,让他整个人无所遁形。
他站在堂下,形单影只。
周绪望着拓跋木,这个异族小狼崽子,他的大兄阿骨则是一头大狼崽子,和阿骨不一样,拓跋木以前更像是拓跋阿骨的影子,后面和周十六去南稷学宫上学了,又变成了周十六的影子。
总是喜欢藏在暗处,寡言少语。
周绪看了一会阿木现在的装着,往后苑走去,没过一会就听到了拓跋木跟上来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周绪在一处花园内的小亭里坐下,振袖散去身上酒气,眼底清明锐利。
拓跋木在大将军面前站好:“酒宴热闹,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坐吧,不用那么拘束。”周绪道。
拓跋木坐下来,清冷的月色下,他的脸有点苍白:“我见荆州的贺郎君并未离宅,而是往客院方向去了。”
“今朝是客人,府里宅子很多,天又这么晚了,当然要住在客院里。”周绪正色道:“他毕竟是贺荆州之子。”
拓跋木一颗心沉沉往下坠,握着腰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语气艰难干涩道:“主公对贺郎君如此看重,可是因为想与贺荆州结亲?”
周绪似笑非笑的看着拓跋木:“贺小郎君仪表堂堂,家世也不错,配晴雪的话,勉强算是一个好人选。”
拓跋木低着头,周绪瞧着阿木的闷性子,他都说到这种地步了,阿木竟然还没有什么表示?连对他反驳的勇气也无,倒真像快木头了!
周绪挥挥手让他离去,免得碍他的眼,心里惆怅烦闷,崔什子偷听完过程,又看了看拓跋木失魂落魄的背影,对主公道:“主公何必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故意误导拓跋小将军。”
周绪瞥了他一眼:“我只说贺小郎君是一个好人选,又没说他一定是,拓跋木自己想歪了,怪谁?”
崔什子抽了抽嘴角:“您那些话本来就很容易让人想歪,更遑论是陷入情爱的大傻子。”
“你怎么看出来,阿木那小子心思的?”周绪道。
崔什子展扇道:“有时候,一个人爱一个人,他的爱意会从眼睛里流出来,只要晴雪在场,拓跋小将军就一定会看晴雪。”
“他那算什么爱,一点勇气也无。”周绪冷嗤道。
崔什子坐下来,又叹道:“拓跋小将军毕竟是异族,和主公您怎能相比,其实原先我也以为您要让晴雪与贺小郎君结亲。”
毕竟这是最优解的办法。
“哪能啊。”周绪想到夫人,叹了口气:“晴雪是夫人的心尖子,也是我的宝贝女儿,让她去联姻,怎么舍得。”
况且这是他早就答应夫人的事。
另一边,等了好长时间的萧晴雪终于等到了回来的拓跋木,她没发现他的异样,就趴在窗台急急问道:“阿木,阿爹他们今晚到底在谈什么事啊?”
今下午阿爹怪怪的,于是等到晚上的时候,萧晴雪就派出阿木去探听情报去了,结果一等就等到深夜。
“阿木,你说话啊?”萧晴雪推了推阿木,发现阿木一直低着头。
拓跋木站在窗前,终于抬起了头。
萧晴雪愣住了,她很难形容阿木的表情,长长的睫毛下,他深蓝色的眼眸里似乎翻滚着海浪,满是隐忍的阴霾郁色和深不见底的悲伤,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怎么了?”萧晴雪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她觉得这样的阿木看起来有点脆弱。
“主公似乎想让你和荆南节度使的嫡幼子,贺郎君联姻。”拓跋木缓缓道。
萧晴雪脑子懵了一瞬,荆州嫡幼子是谁?她根本没见过,可见阿木又不像开玩笑的,难道是阿爹私自给她定下的?不,不应该啊,阿爹再怎么也会和她说一声的。
萧晴雪让自己镇定下来:“应该,应该不会的。”她莫名的焦急起来。
“我见过贺小郎君了。”拓跋木低垂着眼眸:“他长的很好,家世也很好。”
“他再好关我什么事?”萧晴雪听到阿木夸奖的话,更是生气:“你为什么帮他说话。”
拓跋木的脸颊紧紧贴在萧小娘子的掌心,吐出的呼吸灼热:“…贺小郎君很配你。”
萧晴雪气的跺脚,听见阿木回答更气了:“好啊,既然那什么贺小郎君这么好,还那么配我,你以后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萧晴雪想把手抽回来,却没成功,她气道:“男女授受不亲,拓跋木你不知道吗?”
拓跋木呼吸一窒,松开手。
萧晴雪简直要被这呆木头气死了,越想越气,话赶话道:“以后我和那什么贺小郎君成亲,你也不许来见我!”
拓跋木长长的睫毛颤动两次,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不行。”
萧晴雪这次真被气笑了:“凭什么不行,你就不许见我。”
“要见的。”拓跋木声音低哑:“如果你们成亲,我就驻兵在荆州,就在你身边。”
“你简直有病!”萧晴雪被拓跋木异于常人的脑回路震惊了,又对他死不开口的性格感到生气:“你就那么希望我和那贺郎君成亲?”
说着说着,萧晴雪的眼睛红了起来。
拓跋木慌了一瞬,心痛如绞:“怎么会,我当然不希望。”
萧晴雪满意了一点,瞪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阿木,觉得今晚都是他的错,害她又伤心了:“那你还假设那么多?”
“我只是…”拓跋木想起贺小郎君过人的家世风姿:“我只是觉得你会喜欢上贺郎君,他风采过人,家世出众,端方若君子,是个不可多得的郎君人选。”
萧晴雪望着阿木,发现他说这话不感到违心吗?明明他都要哭出来了,眼尾通红,低低窃语中夹杂着痛苦和对那贺郎君的嫉恨不甘。
拓跋木自知他的身份,不过是周幽州的附庸,还是一个异族,和萧小娘子如同云泥之别,拓跋木感觉心都要被撕扯成了两半。
萧晴雪故意说道:“看你把贺郎君夸的天花乱坠的,可如果我偏偏不喜欢他,不愿意嫁给他呢?”
“你怎么办?”萧晴雪凑到阿木面前,鼻尖对着鼻尖,逼问道。
拓跋木刹那握紧腰刀,他的眼睛如同被闪电点簇的火光,瞳孔倒映出萧小娘子的面容。
“如果你不喜欢,如果你需要我。”
“我就带你走。”
“万死不辞。”
萧晴雪看着拓跋木,发现他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把刀,要为她披荆斩棘,又仿佛是一支箭,要把她送到最远方。
萧晴雪微歪着头看着拓跋木:“阿木,你是不是喜欢我?”
次日一早。
萧晴雪带着阿木去和阿爹请安时,看见了那位贺郎君,的确如阿木所说,长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阿爹对他也很看重的样子。
等他们都走后,萧晴雪看着阿爹,终于问出了自己的问题:“阿爹,你要把我送去荆州联姻吗?”
周绪瞧着女儿有点着急又故作镇定的样子,问道:“谁说的?”
“阿木说你好像有这个打算。”萧晴雪咬着嘴唇。
周绪冷哼一声。
“那究竟是真是假的?”萧晴雪给阿爹送了杯茶,眼巴巴的看着阿爹。
“当然是假的。”周绪接过茶:“昨晚我是故意诈那小子的,他在你面前倒实诚,什么话都说。”
“我就知道。”萧晴雪彻底放心了:“阿爹没事吓人干什么?阿木被你吓的差点要带我逃婚了。”
周绪气了,在他面前像闷葫芦一样,没想到他小瞧了拓跋木这个小狼崽子,一声不吭的就想带人私奔了?
“他怎么说的?”周绪放下茶杯。
萧晴雪就说了昨晚的事,周绪听完,喝了一口茶,冷嘲道:“带你走,就不怕我杀了他。”
不过拓跋木表现出来的勇气,还是可圈可点。
一切能以乖女儿的心意为主。
“那阿爹,荆南那边您打算怎么办?”萧晴雪从阿木口中得知荆襄的重要后,就已经犯难了,她记得慎之是有未婚妻的吧,而且谢氏还在朝廷帮了他们不少忙。
“如果没办法的话。”萧晴雪抿唇,艰难道:“阿爹也不用顾忌我。”
“傻孩子,说什么呢?”周绪揉了揉女儿的头,笑道:“这事我会处理好的。”
周绪站起身。
萧晴雪这才发现阿爹今天穿了轻甲,不怒自威,魁梧不凡。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联姻这一个方法。”周绪扶着长剑:“在汉江之畔,歃血为盟,义结金兰,和贺荆州结拜为兄弟。”
“老荆州比我年长,尊称他一声老大哥,这不也是一条路?”
萧晴雪听完,这,好像也行啊。
古人还是很看重结拜之义的,感情好的甚至有刎颈之交,结义之时,以汉江为证,仪式隆重深刻,也不比姻亲差了。
甚至还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309章
刚从落绮阁出来, 步入抄手游廊,萧晴雪就看见了廉大人,他正陪在荆州嫡幼子贺郎君的身侧, 两人言谈间偶有笑声传出。
“萧小娘子。”贺今朝看见萧小娘子时,拱手行了行礼。
萧晴雪也对他回了一个万福:“贺郎君安好。”她看向廉大人, 道:“廉大人, 一早上我怎么没看见公羊先生?”
廉大郎连忙道:“公羊兄昨日参加将军大人的晚宴, 喝多了金陵的美酒, 至今未醒。”
萧晴雪道:“我对岭南挺有兴趣的, 等会你让他醒了来见我。”
“好。”廉大郎一口应下,同时觉得公羊彦久不在中原,礼仪做派全都忘记了。
贺今朝见他们有事要说,便寻了个由头自己赏景去了, 他一走, 萧晴雪道:“岭南来的荔枝很好吃, 阿爹全给我了, 廉大人要不要尝尝?”
廉大郎笑道:“廉某荣幸之至。”
萧晴雪和廉大人一起往泊梦小筑走去,廉博文猜测着萧小娘子会找他什么事,等到了泊梦小筑,萧晴雪让夏荷端来荔枝鲜物,廉大郎也没吃,见左右无人, 便道:“萧小娘子可有事要我去办?”
萧晴雪望着帮过她许多的廉大郎, 阿娘当初接收逃难的他们没有接错, 有廉大郎在她这边 , 他的确帮了她不少忙, 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的。
“此次找廉大人过来, 第一是想谢谢你。”萧晴雪道。
廉大郎忙道:“小娘子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