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新年,存真师兄送了些吃食衣物过来,我们用不完,师父便让我和师兄送了些给施主,东西就放在门外了,施主记得取用。”
璎娘过了一会打开门,在门外摸到了好些东西,沉甸甸的被褥压在她手心里。
僧舍外,灵宝望着女施主,小声和师兄说话:“原来她真的看不见啊,也对,女施主要是看得见,估计早被师父吓跑了。”
师父烧伤比他们严重呢,看起来很吓人。
“好了,好了,东西送完了,我们走吧,存真师兄还在等我们呢。”
两个和尚越走越远。
第二天早上。
两个小和尚又来了。
璎娘这才发现他们其实不高,尤其是小和尚,说话做事宛如十二三岁的小孩,高个和尚大约十七八岁这样。
许是寺庙里难得有生人,小和尚灵宝对她很是好奇,他和师兄放下挑水的担子,本想躲在师兄身后,但想到女施主眼睛看不见他的烧伤,灵宝又站了出来:“女施主,我和师兄给你送水来了,中午女施主就到前殿客堂去吃啊,师父把菜都洗好了。”
璎娘感受到他们的善意,一时间有些无措。
“存真师兄中午也在呢,他有大本事,认识好多厉害的人,医术也厉害,说不定可以帮女施主看看眼睛。”小和尚叽叽喳喳说着,性格很活泼。
等到中午的时候,璎娘跟着小和尚来到了前殿的客堂。
客堂内,酒菜丰盛。
璎娘闻着酒味,从不知道和尚还喝酒的。
“存真受不了戒律,逢年过节的时候就会喝点酒吃点肉。”老和尚归尘笑呵呵道:“女施主不是佛门中人,也不必守这清规戒律,想吃什么吃什么。”
两个和尚围坐在桌旁,他们守规矩的只吃斋菜。
璎娘看向存真,这个和尚盘腿坐在地上,软骨头一般身体半歪,用左手斜撑在地上,右手似在拿着酒壶,看不清什么模样,不太像佛门中人。
存真也在看着老知客僧滥发好心让其留宿的女施主。
存真那张多情的脸上,瞅见对方是个瞎子,不禁也感到可惜,他向来玩世不恭的很,当即道:“女施主,说说你的眼睛如何瞎的?说不定我有办法。”
袖口内的斫鲙刀刃贴在她的手臂处,阴阴凉凉,璎娘看不清他们的脸,她对着存真方向俯身道谢,轻声说起了受伤经过。
“原来如此,等吃完饭,我给女施主针灸下看看。”存真道:“不过,慈悲寺不留外人,女施主还是早日做打算好。”
“多谢存真大师。”璎娘把项家的事说出来,试探一下这人知道可知道项家。
“项家啊。”存真一边喝酒一边说道:“女施主不进项家是对的,项家人不仅经常随意打杀奴婢,更喜欢在宴会间赠宠妾送舞姬,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恭喜女施主脱离苦海。”存真笑道。
璎娘随着两位小和尚用了斋菜。
饭毕。
存真遵守承诺给女施主治眼睛。
璎娘半是疑心半是揣测,自从醒来,她的神经时时刻刻紧绷着,怀疑着,警戒着,她看着这陌生世间,所遇到的每一个人,她都无法信任。
就连慈悲寺的和尚也是。
她用餐只用小和尚们用过的,他们吃了,她才吃,滴酒不沾,荤菜不食。
大雄宝殿内,老和尚在念经。
璎娘感受到手臂内刀刃的凉意,看向给她针灸的存真大师。
老和尚诵经的声音传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
熟悉的经声让璎娘恍神了一会,她不由跟着念了起来,是的,她念过的,璎娘无比确信,她曾经念过这个经文…是…是…
在窗户下,在车顶上,有个白衣僧人一直在她耳边诵经,为了战场上死去的人祈福,她也曾念了一遍又一遍。
“莲花往生咒。”
“你是谁?”存真俊秀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九转莲花往生经是谁教给你的?”
九转莲花往生经曾经是大慈悲寺的不传经文,藏经阁早已被焚烧一空,知道经文的人寥寥无几。
这人究竟是谁?
第281章
大雄宝殿内。
老和尚归尘, 存真,还有两个小和尚围住女施主,尤其是老和尚归尘, 问个不停,可璎娘哪里晓得, 她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璎娘半是迷茫半是歉意道:“我只记得曾经有个僧人在我耳边诵过, 至于僧人姓甚名谁, 我已经忘记了, 大师见谅。”
归尘拨弄着佛珠, 沉重的叹息一声:“女施主一看就是遭受了劫难之人,怪我心急,以后女施主想起来,还请告诉贫僧一声。”
璎娘应下来, 又忍不住问道:“这个九转莲花往生经有何特殊之处吗?”
“我寺的藏经阁被一场大火焚烧, 阁内的许多珍贵经文也被毁之一炬, 其中就有全卷的九转莲花往生经, 它曾经是本寺的镇寺之宝,非方丈首肯不得轻易阅览,贫僧侥幸阅过前卷,后卷却是无缘得见。”归尘老和尚道:“贫僧一直想为后世佛门留下九转莲花往生经,女施主可能想起全部经文?”
璎娘在心里默默回想了经文,道:“不瞒大师, 因为受伤原因, 我的记忆残缺不全, 只能尽力试一试能回想起多少。 ”
灵宝机灵的拿来纸笔, 一老两少两个和尚激动的看着女施主, 尤其是归尘老和尚。
璎娘闭上眼睛, 摸到纸笔位置后,捏着袖角,提笔蘸墨,一字一字写着,白色的宣纸上,黑色的字尤其明显,在璎娘眼中就像一团团晕染开的花,说来奇怪,拿毛笔时,她自然而然的就写下了颇复杂的经文。
璎娘根本不知道往生经还分为上卷下卷,她每写一段就停下来,装作思索,然后听着老和尚的动静,待她写的越多,归尘大师话也多了起来,不停念叨着,下卷原来是这样,以及女施主还能再想起一些吗?
璎娘自然能全部想起来,她对那经文很熟悉。
可她写到下卷一小半之后,就停下了笔,久久未动,她“掩住心底涌上来的愧疚:“剩下的我暂时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我再继续书写。”
其实,她能全部想起来。
因为私心,她撒谎了。
如果全部写完,她对这些佛门中人还有利用价值吗?她还能留在这里吗?璎娘短短时间,想了很多,她心里的疑惑也很多。
这么大的一座寺庙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大火又是谁放的,她记忆中的白衣僧人究竟是谁,按理来说,他在慈悲寺的地位应该挺高的,或许她应该查查有谁可以接触莲花往生经,余大郎说山门被官府贴了封条,为什么存真可以进来,难道存真是官府的人。
她的疑问太多了,璎娘为了记忆中的慈悲寺三字,总想搞清楚一切。
而且,为了躲避项家,她也需在慈悲寺住上一段时间,等解开谜团之后,她就把经文全部抄写出来,送与归尘大师。
“女施主能想起这么多已经很好了。”归尘拿起那张纸,爱不释手的看着,对女施主道:“现在还是施主的身体要紧。”
“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璎娘,大师唤我璎娘就好。”璎娘回道,大师待她赤忱之心,她却好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她没办法不警惕。
存真从老知客僧手中接过宣纸,一撩僧袍坐在蒲团上,他抖了抖宣纸,引来纸张飒沓作响,妇人笔迹十分隽秀,看着就让人舒心。
“璎娘子写的一手好字。”存真赞了一句,说道:“这几天过年,我也有了空闲,所以会在寺里住上一段时间,顺便给璎娘子你好好看眼睛。”
“多谢存真大师。”璎娘再次对着存真和尚谢道。
存真看起来不像佛门人,至少,璎娘没看过带发修行的僧人,虽然她的视线不好,但璎娘仍能看出存真带着一顶发冠,衣着多彩。
下午时分,两个小和尚就让璎娘搬去寺里寮房那边住,寮房环境更好些,而且本来就是香客居住的地方,璎娘感激的婉拒了,因为余大郎说过会来找她,变更住处的话,余大郎会找不到她。
璎娘数了数包裹里剩的不多的银钱,从里面拿了一块大的出来,买了寺里的檀香线香,将它插在了大雄宝殿外的香炉里。
沉寂已久的香炉里,一根信香静静燃烧着。
下午,两个小和尚去禅堂打坐,打完坐以后就去法堂听归尘大师讲经。
璎娘在这期间,逛了逛慈悲寺,真正走起来,璎娘发现慈悲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各处偏殿,天王殿,钟鼓楼,执法堂,还有居士林,上客堂之类的。
依稀能察觉出寺庙内处处雕梁画栋,雄伟非凡。
存真陪着这位女施主逛着慈悲寺。
“女施主当真记不得前事了吗?”存真观察了这位女施主一下午,大冬天的,他穿的极为富贵,身子颀长,眉眼姣好。
璎娘离得近,闻到了他身上有股胭脂香味。
她摇头。
存真思索一会说道:“像这种离魂之症,我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女施主伤在脑处,也许等伤势痊愈以后,女施主就能想起来了。”
“不过,得了离魂症真的能忘记所有事情吗?”尘真声音有点轻,反倒有一丝向往。
璎娘听着存真心事重重的话,不知该如何接。
此话的两三天一直风平浪静,璎娘在此之间也知道了存真如今的官职。
还是灵宝大嘴巴告诉她的。
存真师兄是洛阳都督府的座上宾,洛阳所有人都要卖存真师兄几个面子,怪不得存真大师能随意出入被官府封禁的慈悲寺。
璎娘便在慈悲寺暂时住了下来,力所能及的做些自己能做的事,如非必要,不麻烦寺里的师父们。
七天后的傍晚时分。
璎娘听见了山门外的喧哗。
存真起身,打开寺庙大门,望着底下的姜家三郎以及他身后全副武装的兵卒,恭敬施礼。
姜三郎一眼就看到了存真,明明是个和尚,偏偏有一股说不出的阴柔媚色,怪不得哪怕长大了,也能留在大都督的身边,他道:“跟我走吧,大都督有事找你。”
存真微微变了脸色,往年时候,他可以在慈悲寺住到元月十五,难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让大都督特意招他回去,他上了后方马车,临走前,对着寺内众人挥手,让他们不要担心。
璎娘藏在门后,等门前喧哗的人群散了才看向远去的马车。
留在寺内的和尚们也都忧心忡忡。
“大都督找师兄会有什么事啊?”灵宝道。
晚上。
璎娘睡不着,便找到了灵宝,在这几人中,灵宝的口风是最容易突破的,两个和尚住处挨得很近,归尘大师独自一人住在偏僻的院落,璎娘没有提灯,但是月色下的雪很亮。
昨天又下了一天大雪,寺里好多破旧的房子被大雪压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