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恐怖灵异 > 黑色曼陀罗 > 09、那艘船
  【09】那艘船
  ……声音……那是什么声音?
  嗯。是浪声,无所不在的浪声包围我,一波又一波,将烦忧掏洗乾净,听到这熟悉的响声,使人感到心神安寧许多。方才几乎溺毙的感觉已消失无踪。睁开眼,我却什么也看不见,极目所见之处都被黑暗笼罩,只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以奇妙的韵律缓慢地起伏着。这种感觉像是,我正处在……船舱内?
  彷彿呼应我的想法,我听见木桨轻轻划着水的声音。那声响稍纵即逝,若不仔细聆听,根本不会察觉到。
  引擎坏了?竟然仅以桨为动力,看来这是一艘不怎么样的小船,说不定还是艘报废的。我靠着舱壁,随着海潮的波动上下起伏。几个疑问顿时浮上心头。为什么我人现在会在这里,叶家女鬼又跑去哪了?成萱人呢?
  难道说,我已经死了!
  这个最坏的念头乍浮现,我便打了一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不、不,这应该是梦,我的梦……
  梦?这个字眼让我想起了一些模糊的景物,好像曾在什么时候,也做过了一个梦、一个令人怀念的梦,但我已记不得内容。
  不知道成萱有没有怎么样?
  我开始焦急起来。
  不行,我实在没办法放下心来,还是应该快点回去找成萱才是。我极力挣扎,希望让自己醒来,可无论我怎么尝试,意识仍是这般清楚,场景也没有任何转变,我只能暂时接受自己一时片刻还不会醒来的事实。
  如果说这真的只是一场梦,那么还能做梦的我现在至少安然无恙,相对地,成萱应该也没有生命危险之虞。想一想,心情渐渐平復下来。
  随着时间经过,我的眼睛也慢慢适应黑暗,看得比刚才更清楚,越来越多的细节呈现在我面前:天花板、墙壁、睡袋……还有,里面的其他摆设。如我先前所料,这果然是一艘破旧的小船,天花板佈满大大小小的霉痕,舱壁剥蚀得很严重,地板也被蛀了一角,连桌椅都是歪歪斜斜的,令人不忍卒睹。
  坐在其中一个睡袋旁,我静静听着浪潮声由四周袭来,一股莫名的震撼涌上,觉得自己彷彿重新认识了整个世界。
  我伸了一下懒腰,不小心打到桌角,发出「叩」的一声。
  「是谁!」
  是名年轻男子的声音。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中,夹杂着几句叫喊,我想起那些偷渡客的下场,下意识地躲了起来,身子缩进燥热拥挤的睡袋,都给闷出了汗,却吭也不敢吭一声。刷──舱门忽被那男子拉开,手电筒的光线从缝隙射入,照在地上。儘管声音微弱,我仍能感觉到来者正躡手躡脚地朝舱内查探,迟疑了一下,始终没有踏进来,也许对于这艘船的保全措施相当有信心吧?等到脚步又窸窸窣窣地走远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必躲藏,既然只是一场梦,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被看到也不会怎么样。
  又过了一会儿,我才敢悄悄推开舱门,向外巡视一番。
  这艘船不大,别说黑色曼陀罗号了,就连我公司旗下的几艘迷你邮轮都可轻易胜过,走出舱门,不远处就是船尾。实际上要说是「船」,还真有段距离,勉强说,比较接近搁在湖畔的天鹅船那种等级。
  若有谁说想坐这艘船横越海洋,他一定是个疯子。幸亏船主还有些理智,只是在这片海上随波漂流,没有离灯塔太远。
  不过我并不讨厌这艘船。
  抬头望天,夜幕低垂,星光一闪一闪,海面上十分寧静。依稀可见到远处灯塔的亮光亦在不停闪烁,引领船隻航行。夜里,海浪声一波波传来,船隻以规律的速度继续起伏。
  如果是曾在夜晚看过海的人就会知道,在那股神秘而诡譎的深渊底下,暗藏着许多说不清的危险。谁也不知道,那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什么时候会下一阵雷雨,或刮起暴风,或者乾脆捲起一道大浪,将自己淹没。寒冷的银色月光撒在海面上,更为之增添不少幽微而荒凉的独特魅力。
  忽然间一道身影闪入眼帘,我连忙退回舱房。
  大概是刚刚来查探的那名年轻男子,他握着手电筒,朝海面照了照,接着靠在栏杆上,一言不发,似是很享受这寧静的一刻。
  看起来约莫十四、十五岁,大概还在读国中的那种年纪。
  可这人看起来怎么如此眼熟?沉思间,那男子转过了侧脸。我定神一看,愣在原地。咦,那五官……我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等下、那张脸孔……分明就是我自己啊!那是我,是过去的我!
  奇怪,我当时在这里做什么?
  虽说眼前的场景是如此真实,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照理说,若当时的我就能乘船出海,至少也会有些印象吧?然而,国中阶段的记忆对我来说十分模糊,就像是浮在冰冷肉汤上的那层油纸,稍一翻动,就瓦解散佚。
  或者,这只是一个单纯没有逻辑、与我记忆完全不相符的梦?
  年轻时的我仍站在那里,接着感叹了一句:「费了这么多功夫,能看到现在这样的风景,还是很值得啊!」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我还记得自己从小就梦想能够遨游四海,看看这个世界。
  或许是为了不引起无谓的事端,又或者,是为了好好釐清思绪,我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轻轻关上门,回到舱房倒在睡袋上。房内没有丝毫灯火,如墨般漆黑,除了不时兴来的潮声以外,整艘船一片静謐,连微风轻拂在船板上、吹着衣袖的声响都显得十分清晰。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我只觉得一股怀念的感觉油然而生,甚至有种想哭的情绪,怎么会这样呢?
  窣窣窣……
  一连串琐碎的细响在房内陡然响起,非常轻,窸窣、窸窣窣窣……以致于我辨认不出声音从何处传来,我才皱起眉头,紧接着女子低沉的呵气声就在耳畔响起。我转身,却寻不着人影。是谁?难道是──不知怎地,那声音直让我想起叶家女鬼的面孔,一股深深的惶恐感攫向我,紧紧捏住我的心。我躡着手脚,缓缓爬离睡袋,伏低身子巡视房间。
  我轻推房门,让月光从缝隙流泻进来。靠着微弱亮光的照射,我终于找到持续不断的碎声来源──
  彷彿呼应着不定的波浪,月光下,身旁的睡袋中有什么东西正蠕动着。
  心口也在起伏。
  惨灰色的睡袋犹如一个孕育着独特生命的蛹,微微起伏,十足是在呼吸,散发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令人不寒而慄。卜,卜……睡袋轻轻响起闷声,像是扩大的心跳声。我被眼前所见的情景震撼得无法做出任何行动,我觉得自己的思绪乱到极点,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已按在睡袋上,掌心处传来一种十分轻微的跳动。卜,卜,卜,卜……
  卜!
  睡袋忽然在我面前凸起一个小点!
  我松开了手,惊叫着向后退去。
  像是手的物体穿出,似乎有东西在里面拍打挣扎着,不一会儿,睡袋开始扭动起来,以非常怪异的姿态缓慢扭动,有一种噁心的丑恶感。我眼睁睁盯着那个睡袋,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了。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天方夜谭中那个从神灯中跑出的巨人。
  然而,在同一时间,我也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朝这里过来。大概是年轻时的我听到方才的惨叫,跑来这里查看个究竟。在这一边,睡袋继续蠕动,另一边,则是慢慢靠过来的脚步声。
  这两边都在向我逐步逼近。
  「有人吗?」年轻时的我喊道:「是不是有人啊?」看那情况,他已经离舱房不远了,也许就站在门外,随时都会进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焦虑的心情让我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不管怎样,我总觉得不能被过去的自己看到。那么,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啊?有没有什么……
  忽然间,我瞥见墙角有一叠似是棉被的物体,忙朝那里凑过去,将自己裹了起来。但另一方面,我又想到了一件严重的事情──年轻时的我还在那里!他会不会遭遇到危险?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拋在脑后,如果说当时我真的遇到什么状况,怎么可能现在还好端端地待在这里。
  我听到推开舱门的声音,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得更仔细一些,并掩住头部。年轻时的我缓步走入,我感觉到他走到定点后,便停住不动,大概是注意到那个诡异的睡袋了。卜,卜……声音继续响起。卜,卜,卜……
  隔着棉被,我仍看到一道灯光扫过。
  心跳越来越快,冷汗也潺潺渗了出来。我小声喘着气,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以免惊动到他。
  「谁,是谁藏在那边。」他大喊,带着惶恐的语气。
  回应他的,则是一连串响亮的──
  卜!
  卜!卜!卜!卜!卜!卜!
  刷──我听见掀开布帛的声响,睡袋被打开了。究竟,「我」会不会安然无恙?当时的后续发展到底是什么?我屏住气息,大气都不敢吐一口。然后,他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道:「什么嘛,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院里的人跟了过来,差点没被你给吓死。」
  「呼──我喉咙被那睡袋的缝线给缠住了,险些被闷死在里头。话说回来,还不是你自己偷偷跑出来,又不藏好行踪,才会被人跟上。」女声道:「你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跟在后面一边帮你掩藏足跡,你老早就被院里抓回去了。可别忘了规定,夜晚无故外出,要是被逮到,起码禁足三天。」她的声音还略带了一点稚气,语气却已十分早熟。
  「谢了,成萱。」年轻时的我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不找你们的,只是……我想说再微调一下,会比较保险。像刚刚引擎就莫名其妙地停摆了,若不是我带了几把木桨备用,现在老早被海水冲到大陆去了。」
  成萱的话中藏不住一丝笑意,「好啦、好啦,我逗你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呢?」若以年纪论,这时的她也正处国中阶段。只是,我从不记得我这么早就认识成萱,从他们的话中听来,我俩的交情已经很不错了。我皱眉。这个梦境似真非真,很多情景都与我记忆不相符。
  只听过去的我说道:「听,是浪声。很美吧?像是被大海紧紧拥着一样,这里无处不是浪声。」
  成萱赞同道:「是啊,彷彿在抚慰着我们的心灵。」她顿了一下,才迟疑地开口问道:「杨,为什么你要在夜晚出来,偷偷做这种危险的事?这艘船你又是从哪边得来的?你该不会是……」
  「不是买的,」过去的我笑着,不无得意地说:「是我在附近一间回收厂看到的,那间厂早已收了,东西都堆在那里,我捡了一些比较完整的零件,自己摸索着重新把它拼装起来。今天是它的处女航。」
  成萱很惊讶:「你是说……这是你自己……做的?天哪,杨,你怎会……这实在是太不可置信了,你真厉害!」
  「只是还有一些不足的地方,或许我该多学点这类课程,啊,还有,也该多买点书自己进修。」
  「杨,我真为你高兴。」
  「到时候正式完成,我一定会请你们两个一起搭乘。在此之前,你可不要透露这个秘密呀,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呵呵,就这么说定了,别忘了一定要邀请我。」成萱银铃般笑,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杨,这艘船你取名了吗?不然很难称呼它,总不好每次都是『这艘船』、『那艘船』的叫吧。」
  「还没,我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字,你帮忙给点建议吧。」
  「……嗯……既然是你人生中的第一艘船,当然要来个比较不一样的名字。有了,我想到了一个源自大漠传说的名字,不知道你是否会喜欢。」
  「什么名字?」
  「曼陀罗,」成萱低语,口气轻而神秘,「曼陀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