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沐颜,也露出了迷惘和动然的表情,像是终于听进去了他的故事。
那是个写在话本里,都很俗套的故事。
意气风发一腔孤勇离家的少年,被比自己弱小的少女舍命相救。
两人结伴而行,救助了一个村子的百姓,惺惺相惜。
在百灵山,合力诛杀了一个蛇妖,少年误中春毒,少女舍身相救。
到此,一切都美好,美好得有些虚假。
两个台上的修者,大多都很迟疑。
{就因为中了春毒,就要把自己奉献出去,沐颜有这么大义?}
{别是看出了袁霄是灵铸山庄的少主吧。}
{换个丑的,你说她献身不献身。}
{为什么一定要献身呢,用丹药压一压,再去找人就好了啊,这两人一个灵铸山庄的少主,一个上弦宗峰主的爱徒,面对春毒,就只能想到这个?}
{再不济,也能用手啊。}
因为广大修者们脑子里的水已经倒干净,如今都是很正常的在分析。
也不免为沐颜两人事急从权说两句的,可多数人,都觉得这事情中,透着点诡异。
袁霄的话,沐颜听在耳朵里。
她不像此前那般柔柔的样子,多了些冷静和理智:“袁道友,对不起,我确实什么都想不起来。”
“听你所说,我的身份并不是这西街帮的圣女,但无论是与不是,这座城不该是这样子的,我突破疫障迷雾,诛杀疫魔的心不会变。”
“明日我们仍旧会启程,你若愿意一起,我们欢迎,若不愿意,今日事忙,你我的事情,我们改日再聊。”
“好。”
袁霄的手仍旧稳稳地扣在沐颜的手腕上,他虽应了,却如此前一样,继续说着。
“后来,你与我回了灵铸山庄。山庄中,因我想在温瑾城主前,与姑姑言明你我之间的关系,想要娶你为妻。”
“你告诉我,你帮我,只是因为我是朋友,只是因为不想我死。换做另外一个人在那里,遇到同样的事情,你都会救他。”
“像救我一样救他。”
沐颜皱紧眉,她像是一只耐心哄孩子却终于被熊孩子激怒的大人,声音冷得像冰:“袁道友,我说了,我和你事以后再说。”
“现在,请放开我。”
她这不为所动的模样,倒是在两个台上招来了一些人的点头赞赏,毕竟,现在看来,袁霄反而有点执拗和胡搅蛮缠了。
相比一城安危,过于儿女情长了些。
这次,袁霄松开了手:“好,你做你的事。”
他答应得这般轻易,莫说沐颜,就连两个台上观战的修者们,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果真,当沐颜转身往回走时,袁霄跟了上来。
在沐颜与旁人交代时,他会安静地站在一旁。
可当沐颜空了下来,他便会继续说。
修者们也知道了后面的故事。
心痛愤怒的袁霄因为自尊,再也没有联系过沐颜,可快一月的时间,却接到了沐颜的天级传书。
传玉简上说她有孕了,还特别叮嘱他保密。
当袁霄赶到御兽宗,见到沐颜时,沐颜以“只是想激励你上进,没想到你误会了”,解除了袁霄的心结,然后又要求袁霄“为她和孩子”做一件事。
那件事,当时袁霄不觉得奇怪,但若是有旁人在场知道情况,便会觉得很奇怪。
因为沐颜叫袁霄去解一个阵法,解一个御兽宗的阵法。
不远万里,将人叫来,还是为了解阵法。
现在结合御兽宗的祸事,万广海的道貌岸然,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万广海只有和御兽宗有勾结,才会那般清楚莲花池下有问题,也只有深入的勾结,才会知道,莲花池的阵法,需要灵铸山庄的人来解。
{说起来,我家里老祖曾经说过,灵铸山庄的人血脉特殊,解阵叫袁霄去,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无边台上有人这般说。
而也说明,万广海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想要踢开御兽宗了。
至于沐颜,在这里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盲目听从师命的徒弟,还是狼狈为奸的构陷人?
有待商榷。
不周城中,袁霄看过去:“孩子的事情,也是骗我的,对吗?”
孩子?
不远处西街帮的人听到这两个字,还以为又是什么老套的骗局,不屑地撇撇嘴,早八百年就玩剩下的,还有人信。
沐颜瞪着袁霄:“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样过来一通胡言乱语,想要扰乱我的心神,你是疫魔派来的人吗?”
“啪啪啪!”袁霄却鼓起了掌:“来了,当被发现破绽不好直面解释时,便倒打一耙。”
“是你的风格。”
沐颜皱眉:“我做什么,你都有理由说我不好。”
“不周城最不缺骗子,你说的若都是真的,你若真心想与我说清这事,就等我们诛杀邪魔回来,而不是现在在这里胡搅蛮缠。”
她声音平和,说得却不太客气。
这也是正常人面对这样能忍耐的极限了,甚至于,沐颜已经算好脾气了。
袁霄盯着那张脸反应都完美的脸,眸如寒星:“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可以不再纠缠。”
“这个问题,无论你是否有记忆,你都可以回答。”
“你现在到底有孕与否?”
沐颜仍旧皱眉,她脸上表情堪称完美,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任何的惊愕,只是简简单单地看过去:“我……”
“圣女……”
西街帮的人再次出现,打断了沐颜未出口的话,问她如何解决一起诛魔队伍的内部不和事件。
袁霄耐心地等着。
这件解决完,很快又跟上了下一件,连让沐颜歇口气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而袁霄一直冷眼旁观。
这样的情景,他刚刚遇到过,便是他想要看画的时候。
总有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断。
现在,这个世界又是如此,几乎不加掩饰地迫切。
袁霄没再笑了。
他觉得奇怪。
也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不是这个世界不想让他恢复记忆,那不是对一个外来者的阻击,而是这个世界不希望他来烦沐颜。
现在,是不希望他给沐颜带来更大的麻烦。
就像是,这个世界,是被沐颜所操纵着一般。
这个想法出现得太过自然,也太过顺理成章,可当惊觉自己想了什么,袁霄的后背,出现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在这里二十余天,他太清楚这世界是什么样子。
人不人,鬼不鬼,生不生,死不死,叫人间地狱,也都高看地狱了。
而这里,竟是被沐颜操纵的吗?
若这样,她想做什么?
不,更该问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要换个问题,”袁霄出言,打断了那个西街帮的人:“是和这次诛魔之行有关的。”
似是判定这次的问题没有威胁,此前近乎无视他的沐颜再次看过来:“你想问什么?”
“这次诛杀疫魔的行动事关重大,我想问,沐道友可有去拜访内城中人,邀请他们一同前去,说动一个人,便多一分助力。”
内城的门旁,便是那个能克制这个世界力量的日晷。
“自然是去了,”沐颜微笑:“这次队伍中,也有几个被我说服的内城之人。”
说完,她理也不理袁霄,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自顾自地与那个西街帮的人走远,要去处理她口中所说的事物。
袁霄这次仍旧追了上去,但他只说了最后一句话。
没有纠缠,却足够致死。
“我说得一切都是真实,那个夜晚,袁家的溯影镜中不小心记录了一切。现在,那溯影镜在你的手里,应该就在你的储物镯中。”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沐颜的手镯上。
尽管是在这样晦暗封闭没有灵气的地方,手镯仍然灵光闪闪,一看便不是凡品。
他刚来时,身上但凡不错的都被骗走了,可盲信一切的沐颜,竟然一点亏都没有吃呢。
沐颜没有发怒,她露出一种面对耍赖的小孩无可奈何的目光:“在这里打不开储物镯。等我们成功诛杀疫魔,灵力可用时,我会亲自来找你,打开这储物镯,我们解决这一切的事情,好吗?”
她说得耐心,没有展现出不耐,仿佛之前急匆匆离开的不是自己,一双眼睛很真诚的样子,似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解决这件事。
袁霄看她,同样是笑:“好。”
“我等你。”
然后他转身离去,脸上笑意瞬间消失,每走一步,都在脑中捋着到达疫魔空间后发生的一切。
一桩桩一件件,就连晦暗天空因白黑夜发生的变化,都没有放过。
最后,他停在了日晷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