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历史 > 帝台娇 > 第42节
  他到底是霍裘的幕僚,最关心的莫过于霍裘的身体,如今好不容易瞧到一线希望,自然不会顾忌什么而多加阻拦。
  叶氏这时候也低头挽了挽发,声音温润秀气,握了唐灼灼发白发凉的手,道:“臣妇也随着娘娘一同进山。”
  说完,不待唐灼灼发话,又继续道:“师父那人娘娘也知晓,常年居于深山,久而久之臣妇也学到了许多,可帮到娘娘。”
  唐灼灼目光瞥向柳韩江,后者只是皱着眉对叶氏嘱咐:“万事多加小心,保护好娘娘。”
  她这才冲着叶氏点头。
  因为她心里门清,叶氏对柳韩江而言,就相当于自己在霍裘心底的位置一样,若他不允,她是断断不不会带叶氏上山的。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后半夜,叶氏回去准备明日上山要带的东西,而唐灼灼则是坐在霍裘的床沿上,盯着直冒热气的茶水发呆。
  屋里熏着的香早就压不住浓郁至极的草药味,更遑论还有一股子血液的铁锈腥味儿交杂在一起,屋子里更是显得沉闷压抑。
  唐灼灼耸了耸鼻头,闻着闻着,竟也习惯了,并不觉得像刚开始那样的难以接受。
  她坐久了,身子有些发麻,才动了一下,就见霍裘睁开了眸子。
  浓深的剑眸里血丝渐浓,他咳了一会,接过女人递过来的茶水抿了几口,声音嘶哑发问:“怎么还守在孤这?”
  唐灼灼眨了眨眼睛,如往常般勾了他露在外头的小臂,眼睛微微弯成了月牙形,娇声道:“妾在等殿下醒来啊,等着等着,殿下这不就睁开眼了吗?”
  霍裘目光深邃,扯了扯嘴角,手轻轻抚上她有些发红的眼角,道:“哭什么?傻气。”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说她傻气,唐灼灼却觉得格外窝心,她嘴角一瘪,大颗大颗的金豆豆就掉在了他的掌心。
  唐灼灼自觉丢人,将小脑袋埋在他的臂弯里蹭了又蹭,不安分极了。
  最后她抬起一张惨白的桃花面,尖瘦的下巴搁在他剪头,揪着他的衣物恶狠狠地威胁,声音里还带着深浓的鼻音哭腔,“方才也哭了,殿下就躺在床上理也不理妾一下,妾哭得心尖尖都疼。”
  霍裘心底骤然一痛,尖锐的叫他瞬间就狠狠皱了眉,看着她泛红的眼角,也知道她定是哭了许久。
  唐灼灼对自己明早进山的消息闭口不提,她知晓,若是此时提了,她真会叫这男人拘了哪也去不了。
  霍裘咽下了心底被人陷害而生出的暴戾,哑着声音轻哄眼前哭得委屈巴巴的娇气包,道:“娇娇这般,孤就是眼闭着也觉心疼。”
  所以他断然不会出事,留她一人在这世间受尽寒凉和迫害,他就是真的闭了眼也不甘心。
  这还是男人第一次说这般露骨的情话,唐灼灼抽泣的动作一顿,悄悄红了耳根子。
  “殿下放心就是,有妾这么一个神医在,断然会治好殿下的病。”她明艳至极的芙蓉面上还挂着两串泪痕,此时却还是笑开了宽慰道。
  霍裘没有说话,只觉她这样强颜欢笑的模样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叫他难以忍受。
  天方亮,霍裘又咳出了些血块,而后精力用尽睡了过去,唐灼灼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外头叶氏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见了唐灼灼微微地笑,道:“娘娘不必担忧,臣妇回去查了医书资料,浔草大多生长在西江山林幽密处,数量倒是不少,咱们人数众多,自然会找到的。”
  唐灼灼牵强地笑,一夜里没有合过眼,显得格外疲惫。她听了叶氏的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话虽是这样说,但山里那么大,各种猛兽层出不穷,要遇见隐在山里小小的几株浔草,何其困难?
  只不过是去碰个运气,心存侥幸罢了。
  唐灼灼回屋里拿了早早叫人备好的驱虫药粉,将一头如瀑青丝高高扎起,在清晨的第一缕光里鲜嫩得如同初开的花骨朵一般。
  李德胜哭丧着一张脸,越是见他们严阵以待心里就越紧张,特别是知晓这位主子并没有和殿下商量就私自决定了上山,心里就更是忐忑。
  往日里这位主子娇娇抱怨一句疼,殿下脸都要沉个好半天,这一上山遇到个什么事,哪怕就是一道刮伤,主子爷醒了都不会饶过他们。
  但如今形势摆在眼前,他有心相劝都开不了口。
  “照顾好殿下,有什么事就与柳先生商议。”唐灼灼看了看日头,转身吩咐道。
  见李德胜苦着脸点了点头,唐灼灼头也不回地跟在了叶氏的后头进了山。
  山是连绵的群山,崎岖难行,唐灼灼和叶氏到底是身子跟不上,才走到一半脚下步子就虚了,额心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唐灼灼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叶氏见状也停了步子,走到她身边问:“娘娘可要停下歇息会?”
  唐灼灼摇头,平复了下呼吸,道:“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不可耽搁,继续走吧。”
  她每耽搁一刻,霍裘就多受罪一刻,她哪里能停得下来?
  叶氏见她执拗的模样,也是能够感同身受,若是染了瘟疫的是柳韩江,只怕如今的她还做不到唐灼灼这样冷静。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一条羊场的道直通山顶,潺潺的山泉水从细小缝隙处汩汩而出,湿气扑面而来,更显阴冷。
  浔草多生长在山的半中腰,唐灼灼看过不少医书,大致了解了它的模样,一边走一边找,同时也叫前头的侍卫拿着图纸对比。
  半山腰树木稀疏了点,往上看只觉得头顶一层浓雾蒙蔽着,各种树木草叶欣欣向荣,揉杂在一起,就成了浓深的绿色。
  唐灼灼擦了头上的汗,山风吹到身上,她细细地打了个寒颤,骨子里都被吹得生冷。
  先前想的简单,只有真正站在山上,看着这漫山遍野的绿色,才能体会到那种深深的颓然。
  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饶是这样,唐灼灼还是压下心底的惶惶,冲着叶氏点点头,道:“师姐,咱们分开两头去找,这样也快些。”
  叶氏自然是满口同意的。
  这一找就是半日,唐灼灼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正准备放弃的时候,无意间一瞥就瞧到了山头上那一小丛翠绿的叶子。
  叶脉上点点的水珠晶莹剔透,一小丛一小丛随风摇摆,分明就是她心心念念着要带回去的浔草了!
  唐灼灼面色一喜,再不敢怠慢,小跑着就到了浔草的跟前。
  “真的是……”她低声轻喃,心底的一颗大石陡然落下。
  有了这些浔草,她就有十足的把握能治疗好霍裘的瘟疫。
  她才想唤人,就听到一声雄浑的怒吼,唐灼灼缓缓抬眸,与一双没有情绪的兽瞳对上。
  那是一头浑身棕黑的熊,四足落地吼声地动山摇,唐灼灼身子一僵,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轻飘飘飞上了天,胸口一阵闷痛,落地后偏头吐出了一口猩红的血。
  她和那些侍卫没有离得很远,这棕熊的吼声必定会惊动他们,唐灼灼死死地阖了眸子,牙关上下细微地抖。
  她从怀里掏出一包细碎的粉末,抖在了身前,那棕熊像是被什么激怒了一样,疯狂得很,见了她这样的动作更觉被挑衅,怒吼一声就冲了过来。
  唐灼灼被撞得打了几个滚,期间死死地护住了头部,那畜生红了眼还要再冲过来,但因为吸了那粉末的原因,动作明显慢了几分。
  正在这时,一道划破空气的利箭如流星,直直地射入了那棕熊的左眼,温热的血狂飙出来,紧接着又是两箭破空,将那棕熊的肚腹穿了两个孔。
  恍惚中,唐灼灼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被碾碎了一样,眼皮子努力抬了抬,见到一脸上蒙着黑布的男人手挽着弓箭,玄色的衣袍上刻着一条龙徽。
  是玄龙卫跟来了。
  叶氏这时候也听了动静赶到,见到她模样吓得花容失色,小心将她拉得半坐起来,“娘娘……”
  唐灼灼低低喘了几声,手指费力抬起,指着那朦胧的一片:“浔草……都带回去。”
  叶氏看着她脸上蜿蜒的血液,心底狠狠一沉,太子妃那样娇嫩的脸庞,被沿路树枝刮伤,留下一个寸长的伤疤。
  多半是会留下印子的。
  唐灼灼只觉得全身都疼,眼前迅速暗下去,咬着牙强撑,捉了叶氏的手道:“药方在我屋里……再……再加上药桂子五两磨成末,浔草熬汁……趁热喝下,瘟疫可解。”
  叶氏不知道此时心底是个什么滋味,怀里的小姑娘巴掌大的脸上全是血迹,声音极底极细,强撑着等她回答。
  “我都记下了,咱们这就下山,娘娘别再说话了。”
  唐灼灼轻叹一声,再也撑不住闭眼晕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
  等叶氏一行人回来的时候, 夕阳西下, 如霞的云朵连片铺成一片片的锦缎, 美得近乎妖异。
  霍裘烧得迷糊,高烧不退,什么法子都没用, 好在唐灼灼吩咐熬的草药里有镇痛的效用,才不至于那般痛苦。
  又一次换了帕子之后, 柳韩江和李德胜都有些坐立不安, 望着山口的方向频频出神。
  柳韩江扇子也不摇了, 明明树荫遮蔽院子里阴凉得很,他却出了一头的细汗。
  李德胜更不用说了, 两头忧心,来回转了几圈对柳韩江道:“应该拦着太子妃的,这山上最是凶险,两个女子上山, 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跟殿下交代啊?”
  这要是平安无事归来了还好,可就怕个万一, 太子妃又是位顶顶金贵的, 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不光主子爷这边, 就是京都那里都不好交代。
  都怪自己一时糊涂也跟着病急乱投医了。
  而柳韩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眼见着日头越来越小, 直至最后剩下一道余晖,他终于坐不住了,沉声吩咐:“再派一队人上山。”
  而就在这时,后山口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李德胜和柳韩江对视一眼,同时疾步走了上去。
  而到了跟前瞧清了形势,他们心都是一凉,一股寒意从后脊背冲到天灵盖上。
  叶氏身上沾染了许多黑污的泥块,见了柳韩江眼眶立刻就红了,她哽咽着侧了身子,道:“娘娘发现了一丛浔草,才要采药时就被一头熊撞伤了身子昏了过去。”
  李德胜大惊失色,往她身后一探头,就见到了侍卫们抬着的唐灼灼。后者满脸血污,白与红的碰撞尤为冲撞人心,就躺在临时做成的布架子上生死不明,呼吸薄弱。
  “这……这……”李德胜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定了定神急忙吩咐道:“快去请太医!”
  等安夏和紫环给唐灼灼换好衣裳扶到床上躺好时,瞧着那一盆淡淡的血水只掉眼泪,至于出现在自家主子那张素来姝丽的芙蓉面上的狰狞伤疤,更是看都不敢看一眼。
  主子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常常对着镜子能自顾自的欣赏半天,若是等会子醒来知晓了这事,那该是何等的难以接受啊。
  安夏陪在唐灼灼身边的日子更久些,感情也更深些,此时看着李太医抚着胡须摇头叹息的样子,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
  叶氏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换了一件衣裳就匆匆赶了来,见了这样的情形直皱眉,问:“李太医,太子妃娘娘身子可有大碍?”
  李太医唏嘘不已,直言道:“夫人,太子妃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有有些划痕外伤也不碍事,喝些药好生调理便可。”
  “只是……”他顿了顿,分外感慨:“只是这脸上的划痕着实重了些,恐会留下疤痕。”
  叶氏呼吸一滞,虽然原也猜到了,但听太医这么一说,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柳韩江和李德胜此刻则是守在霍裘的床边,将才熬出来的药一口口喂霍裘喝下去,等碗里的药汁见了底,他和柳韩江才走出了屋子。
  夜里星子闪烁,瞧着分外迷离朦胧,美好得像梦境一样,只是如今,倒没人有心情欣赏。
  鸦声阵阵,寒意袭来,柳韩江连着守了两日两夜,好容易见那药汁生了效,霍裘额上的温度降了一点点,他才有心思回自己院子小歇片刻。
  叶氏正坐在庭院里的小石桌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他回来了,也只是牵强地笑笑。
  “夫君劳累了两日,先去屋里歇会吧。”她声音如水,对着柳韩江道。
  “不急。”他撩了衣袍坐在她身侧,玉树临风面若冠玉,一举一动皆是从容风流。
  “我知你心里不好受,可这事却不能怪你。”柳韩江牵了叶氏的手摩挲几下,目光悠远,道:“且这也不能算是坏事,经此一事,殿下必将真正明白皇家无亲情,行事再无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