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历史 > 衡门之下 > 第13节
  耳房里,案头上,摆着一只漆彩描金的七层宝盒。
  秋霜过去,动手打开,从上往下,一层一层摆开来。
  每一层里面都是一包仔细捆扎的药材。
  这些都太金贵了,须得分开着放,堆一起怕会错了药性。
  栖迟解下披风和帷帽,交给新露,在案后坐下,手指轻拨,将每一样都看过了,问:“可有缺漏?”
  秋霜摇头:“皆是按照罗将军说的去搜罗的,都在这里了,柜上的说倒是有一味号称‘天方子’的,实在难寻,最后只听说南诏往宫中入贡
  时才会有,费了不少周折,却也总算是弄到了,只不过花费不小。”
  她跟随栖迟久了,早已见多识广,并不小家子气,既然会说花费不小,那肯定是真的不少了。
  然而栖迟听了,也只不过嗯了一声作罢。
  弄到就行了,至于花了多少,她并不是很在意。
  能治好那个男人就是好事。
  秋霜悄悄和一旁的新露打了个眼色。
  光是搜罗算什么,这些药可是日夜兼程送到北地来的,快马都跑死了几匹,人力物力,前前后后都不是小钱。
  家主对大都护可真是舍得呢。
  ……
  药材都收妥当了,栖迟让新露和秋霜拿去同柜上的碾出来,做成膏贴,也好上药。
  正在耳房里等着,忽听外面有马鸣声,接着有人在唤:“店家,店家!”
  这声音分外熟悉。
  她走到门边,手稍稍推开道门缝。
  罗小义正一脚跨进门来。
  几乎下意识的,她就往他身后看去。
  果然,伏廷就在后面一步进了门。
  他军服紧束,右臂肘上又加了一层皮护,是拿兵器的架势。栖迟便知道他肯定又是去过军中了。
  她看过去时,他正将手里马鞭塞入后腰,侧对着她,高拔挺立,长靴裹着的一双腿笔直。
  栖迟看着恍了个神,忽而想到:男人中,他应当是她见过的最英挺的一个了。
  伏廷是被罗小义拖来买药应急的。
  往军中一趟,伤口又开了。
  他倒是没在意,只是架不住罗小义唠叨,嫌他之前用的伤药不顶用,半道被拽来了这里,要他换个新方子先对付着。
  罗小义还在唤柜上的。
  伏廷站着,一只手,摸上了脖子。
  另一只手想去摸酒袋,已伸到怀里,顿一下,还是空着拿出来了。
  烈酒虽能分散精神,他却不想依赖上。
  余光里,忽然察觉什么。
  伏廷眼神一动,扶着脖子扫过去。
  侧面耳房的门无声半掩。
  栖迟只不过悄悄看两眼罢了,谁能料到行军的人这般警觉,竟险些就要被他发现了。
  她立在门口好笑,怎么夫妻两个,弄得好似做贼一般。
  转过身,突感身后门被推开,一回头,当头罩下一道高大人影,人被迫一退,抵在墙上。
  伏廷欺在她身前,眼神由冷转缓,一只手从腰间佩剑上收回来:“是你。”
  他也意外,还以为城中是又混了什么进来了。
  栖迟眼神扫过他,身动一下,低低说:“你压着我了。”
  伏廷留心到她背还抵着墙,一张脸紧挨着他胸口,那张脸薄薄的透白,浮着抹微微的红。
  军服糙厚,他真担心压上去会将她这样的脸皮给蹭破了。
  他抹一下嘴,自嘲是警惕过头了,两腿站直,一手将门拉到底,朝外说:“没事。”
  外面早没动静了,罗小义刚才接到伏廷示警,便准备着了,此时见到耳房里的人是谁,才放下戒心:“原来是嫂嫂啊。”
  伏廷想起进门时看到外面停着的车马,回头问:“来这里做什么?”
  自上次她流了次鼻血,他后来还没再过问过,此时才想到,或许她是还没好?
  忽而想起那晚她拉着他,问他是不是要分家的模样。
  若是因为那个还没好,那就全是他的事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摸一下脖子,心里骂自己一句:是不是个男人,与她争那几个钱的事干什么。
  栖迟走到门边来,看一眼罗小义。
  罗小义顿时就会了意,插话道:“三哥这是多问了,嫂嫂来这地方,自然是给你买药来了。”
  伏廷看向栖迟。
  她与罗小义交换了个眼神,说:“我寻着个偏方,听说治伤有奇效的,就不知你敢不敢用了。”
  罗小义抢话道:“三哥何等人,天底下绝没有他不敢用的药。”
  伏廷眼扫过去。
  这小子今日话分外的多了。
  自己,却也没说什么。
  新露和秋霜差不多一前一后回来了,怀间捧着那只盒子,见着大都护竟在,还以为是来接家主的,一时意外,面面相觑。
  罗小义再不想买什么药了,说道:“回吧,嫂嫂出来一趟料想也累了。”
  伏廷看了眼栖迟,又看了眼那只盒子,一言不发地出门去解马。
  栖迟叫新露在盒中取副药贴给自己,转头见罗小义仍盯着自己,含笑点了个头。
  意思是让他放心。
  罗小义马上朝她拱拳,低低道:“嫂嫂真是救星,若真治好了三哥,你就是我亲嫂嫂!”
  说的真情实意的,毕竟他三哥对他可是救命的恩情。
  当时那一钩子若真割破了他脸,不死也半残,就算是个将军也娶不上媳妇儿了。多亏了他三哥,他都愧疚多久了。
  那日听这位县主嫂嫂发话说要治好他三哥,他简直视作大恩大德。
  栖迟出去,上了马车。
  坐定后,揭帘朝外看了眼。
  伏廷打马遣退了几个禁卫军,缰绳一扯,朝她马车这里过来,就挨着马车窗口勒住了马。
  是想要她先回去。
  栖迟先发话:“先上副药再去军中。”
  伏廷看了眼那头等着的罗小义,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一副药,又有什么可惧的,总不至于试出什么事来。
  他翻身下马,掀了衣摆在腰上一掖,跨步上车,就在她面前坐了。
  栖迟这才将手拿出来,掌心里,刚调好的药膏还软哄哄的,黏在几层白布帕子上。
  伏廷比她高许多,倒方便她上药。
  她靠近些,见他下巴上连先前应付的褐纸皮子也没有,心说真是不要命了,难怪会被罗小义拖来买药。
  也不敢去看那伤处,她只低头,细细将帕子弄齐整了。
  就要送到他颈上时,忽而另一只手伸出去,握住了他搭在膝上的手。
  伏廷手上一软,不禁看向她,颈上忽的一痛。
  栖迟已将帕子按上去了。
  这贴药竟是痛如刺骨。
  那只手又自他手背上抽走了。
  伏廷拧眉看着眼前的女人,乌黑的发髻盘绕,掩着她的脸,尖尖的下颌。
  她却并未看他,只看着他颈上的帕子。
  他忍着痛想:原来只是要叫自己分个神。
  “好了。”栖迟松开手。
  伏廷自己按住帕子,又看她一眼,揭帘下去了。
  新露和秋霜这才敢上车来。
  栖迟再揭帘看出去,见他将衣领拉高遮了那带药的帕子,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疾奔走了。
  她放下帘子,那只手缓缓收回袖中。
  男人的手比她的大许多,方才差点便握不住。
  有些想笑,但秋霜和新露还看着,她又忍住了。
  ※
  一帖药,伏廷本没有太在意。
  然而不过几个时辰,便察觉到了不同。
  临晚归府。
  书房里已灯火明亮,炭火温暖。
  伏廷跨进门里,解剑卸鞭,一只手扯着腰带,一只手再摸脖子,竟已没了感觉,仿佛之前那些疼痛不适都不曾有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