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鸟回过头想继续提问之前,一件深蓝的外衫落在她头顶。
白鸟手忙脚乱地在这件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偏大的外衫中探出头,接着想起一件事。
虽然她自己是对这个伤口没有什么痛苦的感觉,可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可就不是这样的。
真是考虑周到的宁王殿下。
她裹着那件外衫,转身问道:“不过……我们怎么和外面解释这里的情况?”
四季园内所有的花草树木已经随着刚才的战斗彻底变为灰烬,干涸皲裂的地面被戳成堪比筛子的程度,原本那些精致华丽的亭台更是被波及成一片废墟。
这种程度用寻常的借口怎么看都无法成功糊弄。
穿着浅色中衣的林知默一手握住那颗不断蠕动的“种子”,一手提起灵渊剑。
“我们刚才已经斩断了因果线。”
见她的视线果然立马追过来,他继续说道。
“因果线代表一个人与凡世的联系,全部切断的话意味着这个人会被世界遗忘。”
白鸟一愣:“被遗忘?……你是说所有人都会忘记齐一潭吗?”
第25章
“更准确来说是齐一潭的痕迹会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李鸣集的说法更加详细,“她的生平、她的经历、她曾经的所作所为都会被虚无所代替。”
“这座园子可能在其他人看来本来就是一片荒芜,而非齐小姐曾经精心打理。”
林知默点头:“所以不用太过担心向别人解释。”
虽然不用担心这一点很好,可这同样令她无端想到了曾经读过的一句话——
“人的死亡有三次。”
第一次是生理意义上的死亡,随着最后一次呼吸的落下,再也感知不到世间病痛、亲友呼唤,这是人的第一次死去。
第二次是社会意义上的死亡,不管是披麻戴孝还是悲喜葬礼,都是你社会生命的结束,从此之后你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就没有了自己合法的一席之地。
而最后一次,第三次的死亡是记忆中的死亡,就算社会都认定一个人的死去,但如果你的亲友还惦记着你,那还能拥有一个家,可连自己的爱人、家人、友人都一并忘记你的时候,这才代表着一个人完全的死去。
哪怕是生理意义上还活着,似乎也和亡者别无二样。
白鸟套着那件宽大的外衫,缓缓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想到自己直接见证的是齐一潭的第三次死亡。
“但是为什么……”
李鸣集已经先一步出门料理后事。
林知默还站在不远处耐心地等她,见她似乎还有不解,便说道:“否则因果线会被污染,越是亲近越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被污浊的对象。”
她想起那根从人面花根茎上延伸出去的红线,的确是上红下黑,越是靠近被奇物寄生的齐一潭,那颜色就越是污秽。
“不、我是说,看齐一潭之前的说法,她明明是知道我们有办法切断她的因果线,而她自己也说了一句,这个方法她也可以用。”白鸟思索:“她怎么会知道这种方法?”
“有部分奇物会知道并不稀奇,这个方法也是龙脉相告。”他们两人并肩向外走的时候,林知默说道:“但或许可以顺藤摸瓜。”
也就说不排除是有其他“人”告诉齐一潭的。
眼见来到四季园的门前,白鸟低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芝麻,你说齐一潭知道会有今天这个情况的出现吗?”
“知道。”出乎她意料的是,林知默的回答很是干脆,几乎是她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秒就给了她回答,“被奇物邪祟寄生的只有心怀死志之人,否则只会变成红岫、高琼枝那般。”
只会被直接吸干养分吗……
开门的刹那,冬日的寒风卷着今天难得明媚的阳光扑向他们,即便现在用的这双眼睛已经不再被脆弱的生理机能限制,她还是下意识眯起眼来,迎着灿烂如鎏金的线条看见有个少女急匆匆地向他们奔来。
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她觉得站在那里的人是已经经历了第三次死亡的齐一潭,可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急匆匆跑来的是逐渐停下脚步、面露迷茫的顾佳熙。
她站在他们两人面前,任凭身后的婢女满脸焦急不安地跟上,又小声提醒:“小姐!你怎么突然——”
“……她怎么样了?!不是还有一个人在里面的吗?!她——”顾佳熙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开口。
林知默打断她:“里面没有其他人。”
顾佳熙猛地抬起头看向他:“不可能!我明明记得你们把她留下来了!她没有跟着齐一溪她们出来!”
白鸟想起最后系在齐一潭身上的那根因果线,一个心存死志之人和这个世间联系最紧密的线会不会就是眼前这根。
而那颗种子开出的花吃下后可以辨别心中问题真假,那时齐一潭未说,现在他们虽然也无从得知当初她到底问了什么问题,但或许就是和顾佳熙有关也说不定。
“那里没有其他人。”白鸟感到自己披着的那件外衫下空洞的胸膛里寒风凛冽,她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开口安慰,但知道什么狠心的话该说,什么心软的话又不该说。
顾佳熙失魂落魄地倒退两步:“不可能……我明明、不、李公子既然也在里面,我还可以去问他!”
她的双眸里重新亮起光,像是落水之人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不管身后婢女的惊呼和赶忙的赔礼又慌张匆忙地去找李鸣集。
不过就算去问李鸣集,想必得到的答案也都是一样的。
“殿下。”
在顾佳熙离开后不过半分钟,苏沁的声音就传来,看上去是早就砸出一旁等着来。
“穆子川与岳少卿已经将事情处理完毕,只对外宣称红岫与高琼枝的死,和齐一溪、槐烟有关。”
“至于齐一潭……”她摇摇头:“就连齐夫人也并不记得。”
反而是顾佳熙心中似乎还隐隐放不下。
不知当初齐一潭心怀死志,是否与她母亲的态度或多或少也有所关联。
“也就是说只剩下我们还记得她了啊……”白鸟慢慢呼出一口气,“不过这样直接给齐一溪、槐烟两人定罪是不是有所不妥?”
“大理寺那边穆子川会帮忙酌情,不用担心。”说着苏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她:“不过,一条,你是不是……”
“……”白鸟忽地想起自己胸前那个大洞,几秒后她尴尬地笑了笑:“沁啊,我同你说件事,你千万不要生气。”
林知默自发开始走远。
“你说。”
“……你说的啊。”白鸟掀开这件外衫:“你看,我完全不痛哎。”
“……”三秒后苏沁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白!一!条!我前几天刚做好的义体你今天就能弄坏你什么意思!”
“不是说好不生气的吗!”白鸟嚷嚷着喊冤,同时视线搜索着林知默的背影试图让他救场,结果发现对方走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脱离了“战场”范围。
***
“黎叔啊,你说连你爹娘都不认识你的话,你可能会有一个朋友还一直惦记你吗?”
又是一个冬日里难得的晴天,白鸟倚在杏花巷巷口的墙角抬头看远处蔚蓝无云的天空。
自打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不知不觉间就和固定在这里卖烤地瓜的中年大叔混熟了。
对方告诉她自己姓黎,他没有具体说自己叫什么,她就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喊他黎叔。
虽然只是个普普通通卖烤地瓜的小老百姓,可他的知识面相当广博,还时不时说出一些感觉很令人参悟的道理,远近邻居们有事没事总是喜欢和他聊天,或者——
“狗蛋!别去路中间玩!到时候你娘抽你屁股!”
黎叔先是对着在路中间追逐打闹的小屁孩们吼了一声,接着用铁棍拨弄了一下一直生着火的炉子,等到火焰重新窜高带来一阵暖意后,才慢悠悠地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这有什么奇怪的,来到这世上,你在某个人的眼睛里看着可能就是不一样。”
“虽然这个人一般是你爹是你娘,毕竟是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不过也不代表每个人都是这样和爹娘关系紧密;但总归有人瞧着你就是不一样的,对于那个人来说,你就是与众不同。”
“你说的那个丫头也许爹不疼娘不爱,看上去的锦衣玉食都是为了以后方便联姻,可在她朋友眼里看来,这个人就是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的好,指不定要她是个男孩子,那朋友就说我嫁给你得了。”
白鸟回头看他:“还能这样的?”
“我举个例子。”黎叔用铁钳勾出一个小个头的烤地瓜扔给她:“你又没参与过人家那两个人的过往,所以不理解这份惦记不是很正常吗?”
“人家可能也这么一起吃过烤地瓜、一起像那两个瓜娃子在街上打闹过、说不定还一起躺在一个被窝里说过悄悄话,情分当然不一般。”
虽然按照齐府的家风来看不太可能,不过……谁知道呢。
她们之间的情谊本就不是应该由她这样一个外人来定义的,之前思来想去或许本就是她入了魔怔。
白鸟接过那个烤地瓜,感觉冰冷的身体都要被这热度重新温暖起来。
“话说黎叔……你送都送了,就不能给个大点的!”
对方瞪了她一眼:“白吃还这么多话,照你这话我不得赔死!”
白鸟本来也就是为了转换心情多问一句,看对方也没有生气,便笑嘻嘻地夸赞黎叔的地瓜果然又实惠又好吃,就是什么时候品种多点。
对方自己剥开一个地瓜,一边吃一边说,冬天就卖烤地瓜,夏天只卖大西瓜。
她的身体和常人不同,自然也不能吃,捧着这刚出炉的热地瓜暖手,两人一起坐在墙角看街市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这让她有些想起曾经繁华又平常的都市生活。
“还是和平好啊。”白鸟感慨。
“谁喜欢打仗。”黎叔咬下一口烤地瓜,从怀里扔出什么东西来。
白鸟接住,低头一看,是一块样式精美的白玉佩。
“……我去?”她看向对方。
只是这位中年男子目不斜视,还盯着答应了街坊邻居要照应的那两个小孩儿,不过似乎早就料到她的震惊,于是说道:“替我保存一阵子啊,我看你好像和大理寺的官老爷走得挺近的,这样那群歹人就不会强抢了。”
说到她们之中大理寺的官老爷好像只有穆子川一个人,不过那也是九品芝麻官。
“谁要抢?这你不报……报官?”
“我怀疑他们官匪一家亲。”他又咬了口烤地瓜:“不能信,还不如你可信一点。”
“大叔我和你认识好像也才一个月不到!”
“大叔我认人准得很,吃过的盐你比走过的路还多。”对方像是很对她放心一样:“而且我看你穿成这样也不像会贪我一块玉,说来说去都比放我自己身上要来得稳妥。”
可以是可以,因为某种意义上除了国库,应该没有什么地方比天命司更安全。
她把玉佩揣在怀里,准备等会儿就先放进天命司里代为保存。
黎叔平时对她也多有照顾,这点小忙不是不能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