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非假日的日子,上完最后一节课后,我接到妈的一封简讯,要我马上回家。
收到简讯,我的心往下沉。
李老威胁的话语还停在我的耳边,随即又接到马上回家的命令,更为沉重。
「你妈怎么会突然叫你回家?明天还要模拟考耶。」小优坐在我的床上,边吃洋芋片边盯着我看。
「她没有说什么事,我也不知道。」随手抓起放在书桌上的参考书往包包里塞,这个动作有些多馀,如果家里真的有事,我也没办法安静读书。
收拾好,我抬头看见她仍旧坐在我的床上吃洋芋片,悠间的模样映入我眼帘有些刺眼。
「喂,你要一直在我的床上吃吗?碎屑会掉出来啦,要吃回你自己床上。」我没好气地抢过她手中的饼乾,随手吃了几片。
「那是我的耶!」小优抢回洋芋片,坐回自己床上。
我转身背上包包,切熄书桌檯灯。
「明天来得急回来吗?」她拍拍沾满饼乾屑的手,站起身走到我旁边。
「嗯,会赶回来上课的。」
「是考试。」她纠正,「从第一节课到最后一节课全都是考试。」
没有回话,我背着包包跟她说了一句『拜拜』,跑到学校前面不远处的公车站牌等车。
事情来得又快又急,来不及告诉宸风的情况下,我撘公车到火车站,从台中乘火车回丰原。等车的空档我打了通电话给他,他的手机却一直处在关机状态,我好焦急,心中不安持续扩大。
不得已,我留下语音讯息给他。
踏入家门,感觉家中温度好低,空气彷彿凝结了,可以嗅出浓烈的酒味,大门进入客厅的地板上躺着空空如也的酒瓶。
爸又喝酒了。我暗自叹口气。
每当他不顺心,或者是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高兴时便会喝酒,将自己灌醉,然后借酒装疯,向我和妈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乱摔东西。
长期下来我有点麻木了,虽然心里深处还是有沉重感,还是会感到难过,却已不像最初痛得那么刻骨铭心。
环伺整个空间,爸半躺在红色沙发上,嘴里不停的咒骂着,妈站在通往二楼楼梯的走廊间,双手环抱胸前,脸色铁青地往爸的方向看。
愤怒、伤心、怨懟……她的一双眼眸里充斥各种各式复杂的情绪,直到她意识我的存在,才收敛起眼底的情绪。
「回来了。」她气疯了。语气向我透露讯息。
我以沉默代替回答,走进客厅的同时关上大门,隔绝外面的世界。自由的空气已不再属于我,彷彿再也不能随心锁欲地呼吸。
爸睁开因酒醉而迷濛的双眼,我看着他发现我,控制不协调的肢体搀扶沙发,企图撑起整副躯体,他歪歪斜斜地重复起身又跌倒的戏码,很可笑,但在我的眼里更多的却是难过。
直到他最后一次成功地从柔软的沙发爬起身走向我,我意识到自己正被转入巨大的漩涡中,我试图回头,试图游开,水底下的暗流却扯住我的双腿和身体……
「去那边坐下。」妈拉着我的手臂,要我坐在单人沙发上。我一直很讨厌这张单人沙发,它将我侷限在这小小的位置里,看着父母一次又一次不断争吵,看着爸的醉态,妈的眼泪。
他们每次吵架,结局总是爸踩着怒气离去,妈撇下我,自顾自地上楼,躲进房间里。
我还是没有异议的坐下了,今晚在他们眼中我是待审的犯人,不再是可以缩在角落看他们吵架的女儿。
「干……你给我讲,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好事?!」爸状似清醒率先破口大骂。
我想他大概没喝多少酒,只是想藉一点酒意来装疯,他的口齿还算清晰,只是肢体表现的像个酒鬼。
「你们班导师今天打电话到家里来,说你和同学校的男生一天到晚在一起,问你和他是不是在谈恋爱,却被你们……」
「我们只是朋友。」我打断妈的问话,「是老师她不相信我们说的话。」
「你就是这样没大没小,人家老师才会打电话来家…家里。」爸操着一口台语,「谁……谁叫你打断长辈说话…话的。」
「你闭嘴啦!你除了喝酒还会做什么?!她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是你真正关心过的?!」妈怒气难掩地对着爸大骂。
「你现在在讲什么啊?!我是一家之主耶,这里我最大,你敢、敢骂我?!」他歪斜地起身拿起地上的酒瓶。
「我为什么不敢骂你。」她不畏惧地回嘴,「你拿酒瓶要做什么?要打我喔?来啊,我站在这里给你打,你好胆给我打下去,我去叫警察来。你敢打我就去医院开验伤单。」
「没,我没……没有要打谁。」他投降状的举高双手。
「没有吗?没有那你手上拿空酒瓶要做什么?」妈反问。
「没…没有要打谁…我……」他放开手中的酒瓶,酒瓶瞬间撞击地板,硬是破裂在木製地板的温暖里,碎玻璃散落一地,造成许多伤痕。
「我等一下再跟你吵。」妈回过头面对我,「你说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如果只是朋友为什么还一天到晚见面,老师还打电话来家里特地告知我和你爸?」
「我们没有一天到晚见面,我和他并不同班,又怎么一天到晚见面?如果真要这么说,我和小优也是一天到晚都在见面,那我是不是也跟小优谈恋爱?」我平静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你这是什么态度?!」爸庞大的身躯朝我逼来,他粗鲁地揪起我的衣领。
「你咧衝啥?!给伊放开!」妈拉开爸的手。
「你管这么多要衝啥?!我在教小孩!」他松开手,恼怒地说。
「你需要这样动手动脚吗?你也不想想看,除了她的成绩单外,你还关心过她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动粗?!」妈的背影为我挡去爸的一部分。
在我眼中妈纤弱的背影以及剩下一部分、残缺的爸爸影像,那一部分剩下的是什么?义务吗……这是我的家,是我的家啊……哈……哈哈……哈哈哈……
从微弱的笑声至弯腰大笑,我笑得眼角流出泪水。
妈错愕地看着我。
「你笑什么?!你给我讲你在笑什么?!」爸似乎被我吓着了。
「千嵐……千嵐……」妈抱住我因狂笑而不断颤抖的身体,嘴里喃喃唤着。
「不要再笑了!你发疯了是不是?!」爸推开妈,抓着我的肩不停摇晃,「你快点给我讲啊?!嗄?!你都在外面做什么好事?!」
我倏地狠狠推开他,将爸推倒在地,我站起身,不笑了,耳朵只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你呢?你又在外面做什么好事?!爸,你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我不是白痴,不要以为你可以瞒得过去,那种小把戏!」
我低下头看见爸呆愣的神情。
「你可以出去外面找你的相好,不过你要记住,不是你不要我们,是我们不要你。」我的语气异常冷酷无情,「我,只要有妈妈就够了。」
说完,我抓起包包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