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见过他吗?”
“再也没见过,上中学的时候听说他被抓进去了。”
“他有什么特征吗?”
“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这一点长大了也应该不会变。”
“那天去接佳萌的人眼睛长什么样?”我问张君雅。
“没看见。”她没好气地回答。
既然他是快递员,说不准去过我们店里。我赶紧给店里打电话,问他们前些天有没有不熟悉的快递员出现,他们说有一个,顶替另一位临时有事儿的快递员,只去过一次。我问那个人的眼睛是不是一个大一个小,他们说,就是。
“就是他,他去过店里,只去过一次。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
“回去报警。”他果断地回答。
终究要去墙的另一边吗?
那道本来无影无形的墙在我的意识深处渐渐显出形状。它黑如铸铁薄如蝉翼高耸入云。它的一侧是繁华虚无的城市,另一侧是长满野草蔓延至天际的荒原。野草与墙齐高,随风摆动,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仿佛正有一条巨蟒吐着芯子滑行其间。无数的紫黑色藤蔓,或粗或细,交织缠绕,卷曲着爬过高墙,涌入荒原,消失在草叶之下。其中的一根最终到达了荒原的某一处,死死缠住被藏匿在那里的佳萌。藤蔓上的毒须刺进她的血管,贪婪地吸食着她的血液。
即使许平生不是那根藤蔓,也必是它的分支。
他认识董佳世,去过店里一次,佳萌来找过他,如此看来,他和佳萌确实是认识的。是朋友吗?肯定不是。从小就品行不端,长大了也不会是什么好人。佳萌绝对不会和他交朋友。如果不是朋友,佳萌为什么会去他家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除非,他们在一起,猫。那样的话也就没必要计较平日里的品行问题了。如果真是一起,猫的“朋友”,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没告诉我。可是,如果当时去他家是想一起,猫的话,为什么不先去取猫,然后再去他家呢?这样的话,就可以直接……我回想他家的情况,也许是因为他家和邻居们住得太紧密,不适合进行那种事情。如果是这样,他们肯定要另找地方。就算是另找地方,也可以在电话里约好,然后佳萌去取猫,再赶到那个地方,完全没有必要去他家找他。那么去他家里,肯定是为了别的事情。会是什么事儿呢?这件事儿又跟他的号码给我打的那通奇怪电话有什么关系呢?和佳萌的失踪又是什么关系呢?如果那通奇怪的电话是他打的,他想传达什么信息呢?如果不是,又是谁呢?为什么用他的手机呢?会是佳萌吗?如果是佳萌,那么她的处境就不太妙了。
我不敢再想下去,重新整理思路,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佳萌和他是,猫的“朋友”吗?章白羽是佳萌,猫的朋友,这个问题应该问问她。
我打给章白羽。
“是不是佳萌回来了?”接通电话,没有寒暄,她直接问道。
“没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许平生的人?”
“不认识,他是谁?”
“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先别问了。我还有一个问题,除了你们之外,佳萌还有没有其他的,猫的朋友?”
“应该没有吧。为什么这么问?”
“我们现在了解到,佳萌离开家之后,去找了一个叫许平生的人,然后去找的阿猫。我想知道,这个许平生会不会是她的,猫的朋友。”
“肯定不是。”
“为什么?”
“顺序不对啊,应该是先去取猫……”
“这我也想到了,问题是,许平生的家里不适合,你知道了吧?”
“不用去管这些。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个人肯定不是佳萌的,猫的朋友。”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没有。除了群里的人,我没有其他的,猫的朋友。我也不需要。你以为我们加入这个群就是为了找到一起,猫的人?”
“不是吗?”
“当然不是。加入这个群是为了,比如,有时候,那只虫子还没占满我的脑袋,就是那种想做但又懒着动手的状态,就像今天,看看视频是个不错的选择。所有,才会有这个群。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好处,我就不跟你说了。反正就是我不需要一个一起,猫的朋友,从来不需要。打个比方,就像你肯定不需要一个一起看爱情动作片的朋友。”
“所以,佳萌也不需要?”
“肯定的。这件事,你可以相信我。我比你了解。”
章白羽说服了我。他们不是,猫的朋友,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猫的朋友是什么意思?”张君雅捅了捅我的肩膀。
“跟你没关系。”
我闭上眼睛,继续之前的猜想。
他不是佳萌的朋友,不是一起,猫的朋友,仅仅是认识,佳萌为什么去找他呢?佳萌,猫的诱因不是什么好事儿。他会不会是导致佳萌想要,猫的原因呢?佳萌去了他家,然后就去取猫了。从时间的先后顺序看,确实存在因果关系的可能。也就是说佳萌去找他可能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儿。不是好事儿,到底会是什么事儿呢?先不管是什么事儿,佳萌最后还是离开了他家。是自己离开的,还是和他一起?离开之后,她去取猫了,阿猫可能知道她是不是自己一个人。
我给阿猫打电话,没人接听。
“别忘了取钱。”张君雅大声提醒我。
董佳世在前天下午佳萌取钱的建设银行门前停了车。
站在atm前面,我又想起之前想到的一个问题。佳萌为什么要在去他家之前取钱呢?她去找他会不会跟钱有关?还是说,是取买猫的钱?后面这个问题好解决。我又拨打了阿猫的电话,这一次接通了。
“喂,你好。”他说。
“请问是阿猫吗?”我问。
“是我,你是哪位?”
“我是董佳萌的男朋友,上午我们通过电话。”
“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吧?”
“对。我又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说话方便吗?”
“方便。我刚才出去了,没带手机,没接到,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是想问一下,那天佳萌去取猫的时候是一个人吗?”
“是一个人,就她自己。”
“有没有可能有人在外面等她?”
“没有吧。她是坐出租车走的。好像也是坐出租车来的。应该就她自己。”
“我知道了。嗯……我还有一个问题,那只猫多少钱?”
“三百块。”
她不可能特意为了买猫的三百块来取钱。我们家的钱全归她管。她带着的现金总是比我多。我们在外面消费也都是她付钱。那天中午吃完饭,买单的时候,我就坐在她身边,清楚地看见了她的钱包。虽然不知道里面具体有多少钱,但可以肯定绝对多于三百,而且,还不是多一点。因为她当时还要给我两百块零花钱,我没要。我还有五百多,足够用了。
“这样啊。还有,我还想求你一件事儿。”
“别这么客气,你说。”
“你知道佳萌为什么买猫吧?”
他犹豫了一下。
“知道。”他的语气并不肯定。
“佳萌现在还没回来,我们准备报案了。到时候警察可能会给你打电话向你了解情况。如果他们问起佳萌买猫的原因,我希望你帮我隐瞒一下,可以吗?”猫这件事儿毕竟是佳萌的隐私。另外,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与她的失踪无关。如果赶上警察是爱猫人士,难免不产生抵触情绪。基于这几点考虑,还是不说为好。
“当然可以啦。其实,这样做是你在帮我。如果他们问我认识不认识你呢?我怎么说?”
“就算不认识吧,我们还没见过面呢。”
“我明白了。”
我挂了电话,取了钱,离开atm机。
现在两个问题基本有了答案。
佳萌是自己一个人离开的。取钱不是为了买猫,是为了什么呢?取钱和去许平生的家里是什么关系呢?取了多少钱,可能是关键,钱的数额越大,事情可能越糟糕。
回到车上,董佳世告诉我他刚刚给雷警官打过电话,他就在派出所,我们可以直接去找他。我一共取了三千块,把其中的两千递给张君雅。她接过钱看也没看直接放进包里,转身开门准备下车。
“和我们一起去派出所吧。”我建议道。
张君雅扭头瞪我。
“我们必须和警方说实话,告诉他们是你为我们提供线索,领我们找到了许平生的家。他们肯定要问你问题。如果你现在走了,过后还要麻烦你再来一趟。”我更想借警察之口问出她跟踪佳萌的原因。
她面无表情地拉上了车门。
我们赶到派出所。雷警官正在办公室等我们。彼此也算熟悉了,直接进入正题。我先介绍了张君雅,然后把下午的事情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一点,昨天早上接到的那个奇怪电话就是来自许平生的号码。
“还有,我觉得佳萌去他家之前取了多少钱也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认真地记了笔录,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包括佳萌和许平生的手机号码,还有佳萌的身份证号。
“我现在就去申请查看他们的通话记录,还有董佳萌的银行交易记录,你们先在这等我。”
在我们等他的时间里,他的一位同事来过一次,开了门探进来半个身子,见他不在就走了。张君雅一直在看书,安静专注的表情与我印象中粗鲁的样子判若两人。她给书包了塑料封皮,所以我昨天才会以为她看的是地图册。董佳世静静地坐在我的身旁,咬着指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目光轻柔,仿佛正在看的东西极其脆弱,就算强烈一点的眼神也承受不住。我坐了一会儿,不自觉地起身走到窗边。心中有事儿便趋步向窗是我多年来的一个习惯。窗户算是房子的眼睛吧,也许我是想借助这个大一点儿的眼睛更清楚地观察这个世界,以期找到一条通往幸福安宁的道路。窗口正对着一个住宅小区,一楼的一户人家里一个男人正在炒菜。我能看清他翻炒青菜的每个动作细节,隐约能听见他手中的木质铲子敲击铁质大勺的当当声,但我闻不见一丁点烟火的气息和饭菜的香味儿。我暗想这就是此刻我与眼前这个世界的关系,没有佳萌,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也就变得寡然无味了。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她找回来。
6点15分,雷警官终于回来了。
“通话记录都拿到了,银行的交易记录没拿到。我赶到银行的时候,他们已经下班了。”他不无遗憾地说,“不过,你们放心,申请已经批好了,保证明天能第一时间拿到。”
“给你添麻烦了。”我说。
“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我的工作。哦,还有,通过许平生的手机号码查到了他的身份证号,他的资料也调出来了。”
他招呼我和董佳世坐到他的办公桌前面,先给我们看了许平生的资料。
资料有两页,第一页是身份证打印件。许平生,男,1979年3月2日出生,籍贯,广东省清远市阳山县太平镇。因为是黑白打印,又是身份证照,只能大概看清他的面部轮廓,四方脸,宽额头,深眼窝,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
我和董佳世相互看了一眼。
“就是他。”董佳世肯定地说。
“怎么了?”雷警官问。
“这个人我认识。我老家也是在太平镇。他是我们镇上的小混混,我上小学的时候,他打劫过我。”
“这么说他和董佳萌也很可能是认识的?”
“有可能。”
我们继续看第二页,是许平生的案底。1995年因故意伤害他人被劳教两年。1999年因故意伤人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2005年到2007年,在广州,第一次被强制戒毒。2012年再次被强制戒毒,也是在广州。今年3月刚刚离开戒毒所。
他混迹于广州期间,佳萌也在广州生活过。他们会不会在广州相遇呢?如果相遇了又会怎么样呢?许平生会追求佳萌吗?如果是的话,佳萌一定会据他于万里之外。这一点可以肯定。他为什么会离开广州来上海呢?佳萌为什么会去找他呢?
董佳世把许平生的资料还给雷警官。
“接着看通话记录吧,看完我们再讨论。”雷警官说,“主要找许平生的号码,把他的号码还有你们认为可能有问题的号码都标出来。”
他把佳萌的通话记录递给我们,又给我一支红色的中性笔。
佳萌的通话记录从7月1日开始,有两张a4纸那么长。
7月1日到7月25日,许平生的号码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其他可疑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