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呦,这不成,哪有寿星佬唱曲子的。”鲁婶上前拦了一拦,意头不大好啊。
“没事的,今儿虽然是我的生辰,可也是妈的苦日子,怎么好不唱呢。”福娘见金盏不动身,索性和玉娘使了眼色,玉娘把手里的月琴递过去,她半倚在李妈妈身边,给她弹了一曲孝顺乐,调子不算熟练,可也把李妈妈感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搂住了福娘直喊我的儿。
她们那里母女情深,其他人也不好打搅,只好聚在一块说他们的玩笑去。
玉娘和鲁婶的关系比和刘妈的要好,俩人一边吃还一边品鉴起菜色来,鲁婶跟着玉娘出门勤快,再加上晏子慎挑剔,席面只要大酒楼的大师傅掌勺,吃的多了,嘴巴也就刁钻起来。
这会儿品尝着桃花源中等席面,不由得就感叹了一声,“往日吃着他们的招牌菜总觉着滋味好,恨不能一日三餐都吃,如今再尝尝,却也觉得不过就是这样,哎呀,要是这样的日子过惯了,以后可怎么好。”
金盏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听着话就翻了个白眼,好好的日子着急什么,五姐在家一日,日子就红火一日,哪有什么以后呀。
玉娘笑道:“婶子要是这样,那好,等我出了门就和妈说,把婶子给了我,照旧陪着我到处吃吃喝喝岂不好。”
“那敢情好,”鲁婶听着也笑了,“五姐到时候可别嫌弃我就成,只要您和妈妈提一句,我肯定跟您走。”
金盏也着急的不管嘴里有没有东西,忙举着手示意,“还有我呢,五姐也带上我。”
还说笑呢,外头忽的响起了拍门声,急急切切,慌慌张张,像是尖刺一下就把原本清闲的屋里气氛给捅破了。
“是谁呀?”刘妈拎着门栓问话。
“是我呀刘妈,春华,张家的春华呀。”春华在门外使劲拍着门,可碍着周围人家又不敢说实话,只急切的想进门找李妈妈去。
张家出事了,是喜事,也是天大的祸事。
李妈妈拧着眉毛沉着脸,“黑鸨子那的丫头怀孕了?”
春华点着头,满脸的担忧着急,“那边今儿早上就嚷嚷着胃口不好,吐了两次,大娘子就请了孙记药铺的坐铺大夫过来瞧瞧,哪知一把脉才知道是有喜了,正好一个月。”
不应该呀,玉娘疑惑,“一个月也能把出脉来?”这么短的时间呢。
“月信也没来呢,”春华也想是大夫把错了脉,可张承志又请了医馆的王大夫过来,也是这么说的。
她咬着嘴,“现在那边可得意了,老爷和大娘子都高兴地合不拢嘴,李妈妈,您可得替我们姨奶奶想办法啊,郑家得了意,肯定会报复的!”
“胡说什么,什么报复不报复的!”李妈妈勃然大怒,当即就要撵了春华出去,“她们家死了人,我们家不也死了人,不去恨那绝了种的畜生,倒恨我们?我们有什么对不起郑家的,欺软怕硬的东西,我呸!”
玉娘站在鲁婶身边,却灵敏的听到了鲁婶一句小声嘀咕,“这事亏心嘞,怎么还忘了。”
什么?
第86章 打听
可惜鲁婶也不过只嘟囔了这么一句,就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收住了再不敢多说,春华还想再求,玉娘眼看着李妈妈脸色阴沉下去,忙上前拉住了春华,携着她想往外头走去,“那边已经怀了身孕,妈妈就是再想法子也没用啊,总不能求菩萨把这孩子变到大姐的肚子里吧。”
“是嘞,”李妈妈接了一句,“难不成我还要去帮忙摘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张家,不是李家,我能动手吗?要我说,还是赶紧的回去叫娇娘多调理调理身子。”
李妈妈叹了口气,十分担忧似的,“你瞧瞧那边,才进门一个月呢,就有了。唉,行了,你回去吧,我明儿就去找许大夫,让他再开两剂坐胎药来送到张家,让娇娘安心吃着,叫她放心吧,有了孩子还愁什么对付不对付的,她还有家里人呢,我这个做妈妈的还能不管不顾了么。”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说来,任谁听了也说不出当娘的心狠。
春华看着李妈妈那张脸,到底还是有几分畏惧,只好答应了下来,不情不愿的顺着玉娘力气往外头走去。
出了门,盖了帘子,满屋子的热闹都锁在了那房间中,春华看着冷飕飕刮起风的外头,凄苦道:“风来墙头草,连妈妈都不肯相帮,宅子里的人恐怕都要投到那边去了,只怕我们还有的苦受。”
玉娘往前走了几步,估计这里边应该听不到外头的声响了才叫住要走的春华,询问她道:“郑家同咱们这边也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名声不好听,至于闹成这样么,怎么你就怕得如此,难不成他们还为了个没到手的客人就要咱们的命嘛。”
“你不知道,”春华抿紧了嘴,整个人的脸色都是灰白的惊慌,她是跟着娇娘的陪嫁丫头,在李家待的时间几乎和鲁婶差不齐了,之前伺候过娇娘丽娘还有月娘三个花娘,真论起对这件事情的了解,恐怕比荣娘还要深刻几分。
春华用力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咱们家……咱们家欠了她们一条人命,你知道黑鸨子有多记仇的,她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怎么会欠人命?”玉娘大为疑惑,就算真的是二女争一夫,郑家的花娘争不过被气死了,也该去恨那男的,怎么把矛头对准了李家。
“这……”春华跺了跺脚,“这我不能说,说了,李妈妈会要我的命。”
“可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呀。”玉娘也着急,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吞吞吐吐的人了,又不说又要求帮忙,哪里是求人的态度。
春华听玉娘应肯了要帮忙,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会儿才凑到玉娘边上悄悄道:“这事鲁婶也知道,你去问她。要是她和你说了,我就告诉你。”
鲁婶?那可是条滑不溜手的鱼。
玉娘想了想,等着大家酒足饭饱,她就叫了金盏去厨房帮刘妈的忙,顺便给福娘煮点解酒汤,趁着其余人都没空当的这个时间,到了倒座房鲁婶的屋子里头。
“婶子,妈妈怎么敢这样!”一进门,没等鲁婶发问,玉娘就先声夺人抱怨了一句,眉头几乎挤成一道川字,手在井水里洗过,冰冰凉凉就一把抓住了鲁婶的手,让鲁婶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什么?什么这样?”
玉娘盯着她的眼睛,犹疑道:“春华才刚出门的时候都和我说了,怎么?婶子还瞒我?要是连这点子事婶子都和我瞒三瞒四,可叫我怎么信婶子是真心跟我出门呢,别到时候遇上了事也对我瞒着的。”
见玉娘提起这件大事,鲁婶忙摇手叫苦道:“不不不,不是我有意隐瞒,是李妈妈下了死口,不许我们往外说呀。”
“可事到临头,债主眼看着要来讨债,瞒又能瞒多久呢。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妈妈做错了,害得现如今郑家和咱们李家成了死仇。”
玉娘像是极不赞同这种做法,“冤家宜解不宜结呀,总得想法子化解了这门恩怨才好,要不然郑家的生了孩子,大姐夫成了郑家的女婿,到那时咱们还能落得了好吗?”
玉娘看了一眼鲁婶,提醒她道:“李妈妈和我们几个倒还好说,她又不是清平县城的人,真惹急了大不了就去外县,婶子你可怎么好呢,你和金盏都是本地的,郑家的找不着我们报复,盯上了婶子撒气,婶子能耐她们如何。”
“哎呀,”涉及到自己家,鲁婶这才慌张起来,玉娘说的对呀,到时候李妈妈拍拍屁股走人,她们几个又跑不了,岂不就是现成的好靶子吗。
鲁婶后悔不及,拍着大腿懊恼道:“我当初也曾劝过妈妈的,叫她别这样,天底下书生多的是,何苦非要跟郑家抢去,人家都已经要做成一对了,老虎嘴里抢吃的,后患大着呢,可妈妈偏不听。”
玉娘跟着她的话头赞同的点着头,“可不是,到底还是婶子的话老成持重,要是早听婶子的,何至于到这步田地。那书生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三姐怎么也生了病,婶子你说,三姐的病会不会和郑家的差不多?”
“不可能,”鲁婶摇了摇头,“郑家的是被气死的,三姐是伤怀过度遭了风寒死的,我亲自去药铺抓的药,怎么会一样呢。”
“气死了?气性这么大,不过就是抢了人而已,荣娘跳槽妈妈不也好好的。”玉娘见鲁婶已经开了话头,故意引她往下说。
鲁婶喝了酒,顾忌的心少了大半,接着玉娘的话茬就道:“怎么能不气哟,你想想看,那日里头会仙楼里办灯谜会,明明书生受郑家的邀请,猜着了是郑家的灯谜,可最后见着的是咱们三姐,做到了咱们家去,当着全县城的人被打脸,谁不生气。”
“妈妈是故意的。”玉娘几乎不用猜也知道了换人里面有李妈妈的手笔。
果然,鲁婶点着头,“怎么不是,叫春华故意往郑家的身上倒茶水,害得她急忙回去换衣服,咱们三姐才恰恰当当的撞了个满怀。”
鲁婶长叹一口气,也有些唏嘘,“要不是当初做的这亏心事,咱们三姐还好好活着呢,哪像现在呀,人也跑了,命也没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哦。”
随着那一声后悔的叹息,玉娘直到现在才算拼齐了当年的故事。
原来是这样,那姓崔的还是李妈妈耍花招从郑家花娘手里硬生生抢来的客人,怪不得郑家会这么恨李家,怪不得春华说欠了她们一条人命,也怪不得春华会如此害怕,这件事情她也插了一手。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可玉娘还是察觉出了故事里头的不对劲,郑家与李家这么大的区别,那书生就没发现?纵使当场没发觉,可过后县城里流言蜚语,除非他是聋子瞎子,不然怎么可能不知情呢。
怎么在外人说法里,他就全然隐身了?
玉娘十分好奇这个传闻中的崔进士,可问了鲁婶,鲁婶仔细回想起来,也说不出他的具体情况,只记得是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细声细语的,其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家在何处,有无亲友,竟然全不知情。
哇哦,玉娘摸着下巴感觉有意思。
这样的谨慎行事,倒让玉娘想起之前做贼卖人的温忠来,前后不留马脚的。
她对这书生越发好奇,可细数了一遍自己身边的人,竟没有一个能打听得到他具体情况,毕竟人家在长安呢。
哦,不对,玉娘想起来了,她确实有个长安人脉。
第87章 进士
“这话好说,”晏子慎懒洋洋的窝在自己那张铺着貂鼠皮毯子的圈椅中,朝玉娘也伸出手来示意,“消息买卖,一句一两银子,不二价。”
玉娘转身就走,好嘛,比李妈妈都黑心,张张嘴就用银子计数,她哪来那么多钱烧的,还不如花几十文买点烧饼热汤请徐婶吃一顿,问问她呢。
“哎呀别走啊。”晏子慎见玉娘果决的背影不由得急了,怎么开不起玩笑,连还价都不会的,赶紧快跑着拦住了人,放低了价位,“五钱,五钱总行了吧。”
玉娘脚步都不带停的,继续往前走,只等到晏子慎拍腿心痛喊道:“二钱,最低不能超过这个价了,再低我就真亏了,你满县城找去,谁出过河东府,谁到过长安都?任谁也没有我这边的信息齐全,我可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啊。”
见晏子慎把话说到这份上,都已经开始拿老长安人的牌子做保障了,玉娘这才转身与他击掌成交。
晏子慎自己还挺满意,好歹从小花娘手里抠出来了一点钱,挣她银子可比上天都难,二钱就二钱吧,也算是个胜利。
“你要问我什么进士举人的,还真是问对人了。”晏子慎抬起下巴,他爹之前是个穷秀才,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考上科举做官,所以每回殿试,他都要把那些个三甲进士的文章挨个搜集一遍,好细细研究学习差异,因为每三年就折腾那么一回,所以晏子慎才如此了解。
等玉娘把姓崔的进都赶考的时间点在六年前一说,晏子慎就从脑海里头翻出这么个人来,拍掌道:“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怎么?这个人很有名吗。”玉娘见他似乎有些感慨,急忙问道。
“啧啧啧,何止是有名。”晏子慎晃晃脑袋,比出个大拇指来,“那年榜下捉婿,被秦国公府的人捉去,和他的独生女儿拜堂成亲,别说寻常百姓了,就是你朱浔大哥也眼红哩。”
“从个穷书生一步登天成了国公府家的女婿,有他们帮衬着,虽然没像前三甲那样直入翰林院,可也做了礼部主事,三年后外放做知州老爷去了,比你们县城老爷还要高几级呢,为了这,那几年大家成婚的都少了,都摩拳擦掌等着高中了好娶个大小姐的,我爹也逼着我去书院进学呢。”
讲到这里,晏子慎话语忽然一顿,自嘲的笑笑,结果他儿子当官不用科举不用读书,只用了全家人的三颗头颅,换了自己半生富贵,恐怕爹再怎么想也想不到吧。
他扭过脸去和玉娘分析,“在长安只是考个试就出去了,哪里能知道他的来历,要我说,你还是得去衙门那找人,外边不知道他的底细,衙门里的文书肯定知道,黄册上每年都记着呢,他是你们清平县里出来的人物,胥吏们怎么敢不巴结他家人的。”
别说他现在是知州,就是个普通的秀才,那身份都不一样,上可以见县城老爷,下有同窗师生,关系网盘根错节,没品级的胥吏怎么敢得罪去,有眼光的早该上门结个眼缘去了。
“晏老爷话说的轻巧,我找谁去?我连衙门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呢。”玉娘撇了撇嘴,像衙门那种地方,她一个小老百姓去作甚。上次为了二姐过去过一趟,可也只是在门口站站,里头的人一个都不认识。
她大姐夫张承志倒是熟悉人,可两家面和心不合的,又为了三姐的事,玉娘哪里敢找他去。啊,玉娘转转眼珠,眼神挪到了晏子慎身上,对了,差点忘了咱们这位交际广阔的晏大老爷,他们前段时间来就是为了捉贼人的,想来衙门里的人也有结交。
果然,晏子慎哼哼一声,颇为得意,“你只当我这段时间酒宴白去的?走走走,我也陪你去打听打听,唉,小县城里横竖就是这些玩乐,我都乏了。”
清平县城再繁华可也比不过府城,更遑论是在长安都中长大的晏子慎了,喝酒听曲儿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样,要不是……咳咳……要不是河水结冰,他又怎么会留在这么个小小县城。
有晏子慎在前头领路,衙门守门的门子也就没有呵斥站后边的玉娘胆大妄为,一介女流敢跑衙门里头,而是笑着相迎,互相挤鼻子弄眼的调侃道:“晏老爷来找哪位老爷?怎么还带了姑娘过来,也忒着急了,等该班了再叫不也一样。”
“去去去,”晏子慎一边从怀里分发银钱一边驱散他们,“老孙在衙门里吗,我临时有个事烦他查查。”
“在呢,就在西边房里,您老去大堂院左转第三间房子就是。”门子讨了赏钱,眉开眼笑的让开了地,还殷勤的为两人指着路。
为了不引人耳目,玉娘并没有大喇喇直接进去,而是披着披风站在外头等了一会,才见晏子慎和头发花白年纪颇大的一人走了出来,态度客客气气,话语温声和气,拜托着这位老孙帮忙找个人事。
玉娘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晏子慎,没忍住上前踮脚摸了摸他额头,天爷呀,瞧自己看见了什么,一个正常的会说话的懂礼仪尊卑的晏子慎,是不是躯壳里头换了魂,怎么没看见他混不吝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不懂礼了,”晏子慎没好气,他在这小花娘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客气一下都能让她震惊。
拍开玉娘的手就介绍道,“这是户房吏典孙老爷子,他侄子在府城衙门做事,和朱大哥那打过交道,和咱们也算是一边的。”
孙吏典笑了笑,年纪大却开得起玩笑,“晏老爷客气了,只不过是出五服的亲戚,一个姓罢了,传出去给人家招口舌哩,莫提莫提。”显然是不想将这层关系往外说。
瞒得还真好,若不是晏子慎说了出来,谁能信乡下地方小衙门的文书,和府城衙门里有关系呢,这年头能当官的,恐怕背后都有树根似连接纵横的人脉。
玉娘将老孙的模样记在心里,只福身没说话,用手指戳着晏子慎的脊背催他快干正经事,等会磨磨蹭蹭,衙门里的人看见了传到张承志耳朵眼里可怎么好。
老孙领着两人去了廊下那边的库房之中,眯着眼睛取出长串钥匙开了门,进屋子了才问晏子慎道:“要查哪个人。”
“想请您老帮忙查一查崔实崔进士的原籍亲友,实话和您老说吧,听说咱们清平县城里头浅水出蛟龙,难得有位大人物,我这儿也想打听打听,好回头结交一二。”晏子慎一展扇,把个二世祖的纨绔样子摆的有模有样,理由也正正当当。
“这可难哦,崔大人中举之后就没回过县城,你到哪里结交,”老孙一边回想一边在那翻着书卷,“倒多亏是问我,若是找那些才来的年轻人,只怕都记不得了。哦,有了,”
老孙从那层层书架底下翻出来一本黄色册子,打开一两百页才找到登记在上的户籍姓名,皱眉道:“哎呀,他竟不是县城本地的,而是外头三涧村人氏,打小父母就已亡故,只跟着他叔叔过活,永泰六年中的秀才,隔一年就考中了举人入都去了,了不起,实在了不起呀。”
细数数时间,只三年就从平头百姓成了进士老爷,才学实在是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