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宽宇的恐惧是有理由的。短暂的停顿后,歹徒再度发话:“没意思,太没意思了,再来一次要不要,看我还能不能追到你。”重的都还没出手呢,才来这么几下,他就吓疯了,后面还有什么好展开的。
他的目的,就是想要玩这种追击游戏,放一次,再追一次,就像驯兽,让受害人觉得有机会走,却跑不掉,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完全失去逃跑的勇气。
被害人试了好几次,在歹徒给出的片刻时间内逃跑,有一回甚至跑到了路口,他清晰地听到了不远处汽车驶过的声响,伴随着肩胛骨被砸击的痛楚,他再次倒在草丛里,黑夜吞没了未曾被人听到的呼救声。
杜宽宇再也站不起来了,浑身抖如筛糠,狼狈不堪,涕泪交加地跪在地上,平日的体面一丝都不复存在。胳膊,腿,后背,被球棒砸过的地方疼痛难忍,身体快要到极限了,而心理上的巨大恐惧,才是他无法站立的根源。他能感受到歹徒的攻击是随心所欲的,也许只有等他停下,不再挣扎,对方才会停下。
于是他彻底放弃了挣扎。
歹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脚俱全的男人,却不敢朝殴打自己的人挥出拳头,好一个识时务的懦夫。
事情并不像杜宽宇希望的那样,他放弃挣扎,就能获得解脱。
对方随意的攻击,忽然之间变得暴虐起来。
也许,歹徒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刻,之前的举动不过是开胃小菜。
“好,你不起来,也行,那就跪着挨揍吧。”说着就抓着受害人的头往车身上砸。
纯粹的单方面碾压,一直到见血才停手。
好在他现在感到心情舒畅了,适度地通过暴力发泄一下心情,比什么方法都管用。
有问题的时候,就要从别人身上入手找问题,他不惹我,我怎么会生气呢。
第31章 集体
夜里一点多钟的时候,门终于响了,坐在餐桌边打瞌睡的孟惟被开门声惊醒,一激灵,差点手撑不住下巴,让脸磕到桌子上。
“怎么现在才回来啊。”她咕哝揉揉眼睛,起身端起桌上的羊肉汤锅,得再加热一下,放了这么久,都凉透了。
丹虎先回房放下背包,才来客厅,在水池边用肥皂洗手时,注意到旁边小火慢炖的汤锅。
洗完手,他接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跟她说道:“不用忙了,我不饿,也不想吃,你去睡觉吧。”
她正打算把饭也热一下,不满道:“我等你等到现在欸,淑珍阿婆今天还念你呢,怎么喊了也不来,我帮你带回来,你不吃点,说不过去吧。”
他喝过水后,靠在沙发上点了支烟:“说了不饿,我在外面吃过了。”
很是笃定的语气,大有你热好了,我也不会吃的意思。他好讲话的时刻也是有的,但有时候就是这样,让她忽然之间,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远了,是一起逛街,靠自己小跑,怎么也追不上的远。
搞不懂在想什么,有好吃的还不吃,她只好把灶台关了,这时,她心念一闪,想到了一些事。丹虎很少这么晚回家,不吃晚饭,不赴阿婆的约,除非……他跟别人有约在先了,比如女孩子。想到那天,亲眼看到他跟别的女生去看戏,她就心里气闷。
没话找话地问:“你真的吃了吗?”
他嗯了声。
又追问:“吃了什么?”
略作停顿,然后答她一个字,“饭”。
“然后干嘛去了。”她清楚,问到这里,就算越界了。
丹虎食指点点烟灰,让烟灰掉进烟灰缸,散漫道:“我是要向你汇报行程吗?”
不出所料,肯定是跟女孩约会去了,上次在剧院,她见到过了丹虎跟别人十指相扣的手。
“我知道你干嘛去了,但你能不能稍微顾及一下我的心情,我,我…”
“我”了个半天,她也没说出下半句,我能怎么样,我会很伤心,但是我没有立场去怪你。
他看着她嘴上打磕巴,不疾不徐又抽了一口烟,然后在烟灰缸摁灭,好整以暇地等着,倒是想看她能说什么。
难道她要说:“我喜欢过杜宽宇,所以请你不要这样做了?”
但她最后也没憋出一句完整话。
给了她时间说话,是她自己说不出来,于是丹虎气死人不偿命地开口了:“我就喜欢那么做,怎么,想管我?”
站在他跟前,半天都没动,她握紧了拳头,想要尽力忍住,忍了又忍,说道:“你喜欢跟女孩约会,我当然管不着,但拜托你,不要吃我带的饭菜,就提前讲,不要让别人白费力气!”
丹虎诧异地望着她,没想到她想说的是这个话。看着她这副气愤至极的样子,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大概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其实本来就知道一点,只是不知道,他在她心里,到底有多重。
扭过脸,他低下头,有些不自然地嘟囔:“谁说我去约会了……”
“约会就约会了,是个男人就别找借口,明明…上回我还亲眼看到了呢。”她的后半句就轻下去了,声音越说越低。
丹虎以为她没看到,因为那天她一直低着头,工作繁忙而动作流利,没有一点显露出看到熟人的停顿。
看来她一早就看到了,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承诺或是约定那样的关系,甚至谈不上男人跟女人之间的那种关系。何况一天前,他还被她暴力砸脸过,那时候,想起她,就一肚子气。
不太愿意跟她灼灼的目光交接,于是又想抽一支烟,掏出来才发现,一包已经空了,他嘀咕道:“你不是也跟别的男的去看过电影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就变成这样了,她成了他的州官,而他只是百姓,不由自主就会被她管住。
怎么轮得到他翻旧账吗?她还有话,从来没说过呢,“同一场戏,我给你票,你不跟我看,到头来却跟别人看,是我先说的,她是后来的,你说不公平的是谁!”孟惟恼火中带着一丝委屈,不敢让委屈太明显,不想让他以为她很在意他。
啧啧,这醋劲儿,可是真不小,丹虎被她逗得心里都快笑死了,但是如果这事儿牵涉到逻辑,那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于是他强忍着笑意,努力做出淡淡的表情:“你别忘了,票是你自己撕的,你撕碎了,咱俩才不能去看,可别说是我不跟你去。”
那也是他先气她的!不气她,她怎么会撕。
按照她以往的脾性,孟惟被丹虎气到后,没有冲他嚷嚷的话,下一秒可能就会朝他动手,二者选其一,必然不会白受气。
但她今天保持了好风度,两件事都没做,“咚咚咚”跑回房里,把门关上,再不跟他说一句话。
趴在床上没有眼泪地抽噎一阵,她在抽抽嗒嗒时,暗自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能再在丹虎家住下去了,现在是晚上出门约会,以后或许还会把女孩子带回家过夜,到那时,她又处于什么位置呢。她不要做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的电灯泡。
第二天9点,等到丹虎先出门上课了,孟惟才打开房门,手边是已经整理好的行李箱。
她已经找到了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这次说走,就是真的走了。想到他下课回家,看到她搬出去了,可能会有点惊讶吧,更可能只是耸耸肩:随便你。
面对面说出自己要走的事,然后亲眼看到他无所谓的表情,她不要。
更难的是,情理之中,应该跟他说谢谢,她也说不出口。
——我要走了。
——知道了。
——谢谢你的关照。
——不客气。
猜都猜得到,这就是他会说的话。
无精打采地哼着歌,推开大门后,回头又看了一眼客厅,忽然想到那晚,她睡在地上,跟丹虎手拉着手。明明现在还在生他的气,孟惟控制不住嘴角,到底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段时间,从没睡得像那天晚上那么安稳过,很好的记忆被保存在这件客厅里了。
好地方,好屋子,好像一个家,但再好,终归不是能容纳她的家。
这是一首她不记得词儿的老歌,她乱编歌词,继续哼着:“我有一段情呀,说给谁人听,那人呀不要听,唱给春风听,春风替我问一问……为什么他要断音讯?”
跟阿武整理废弃的房间时,他赞道,看不出啊,你还挺会唱的。
孟惟嘿嘿一笑,被夸害臊了,声乐也是学院的选修课,她以前想要多弄学分,贪多嚼不烂地几乎把所有的选课都上过,就是什么都懂一点,但谈不上精。
这是那天他们一起捡破烂的地方,房子至少会空到学期结束,正好可以给她住一阵子。如果早知道,她有一天还用上这里,就不会放任房间被弄得乱七八糟了。
好在阿武今天无事,跟孟惟一起来收拾房子,也问过家瑜,但她说今天很忙,抽不开身。
手机震了一下,孟惟拿出来看,【回家后清理一下桌子,把垃圾倒了。】
丹虎发的。
多大点事儿啊,有这发信息指使别人的功夫,你就不能自己顺手做了吗??
估计丹虎回家过了,但没发现她已经走了,她的存在感竟然还不如桌子上的薯片屑。
孟惟想过,要不要直接发信息告诉他,她走了,犹豫了一下,她回了两个字,【嗯嗯】。
她这儿是满肚愁绪,而他只关心垃圾跟做清洁。
算了,还是等到晚上再说吧。现在告诉他的话,还要前因后果地解释一番,跟他做个交代,一定会把心情搞得更差,那她就没有精力收拾眼下的活计了。
第二条信息发过来,【看到了吗?】
烦人,还在催她收拾垃圾,【看到了看到了。】她糊弄着回复他。
【没意见吧?】又来第三条信息。
【嗯嗯。】额呵呵,她才不收拾,行李箱都带走了,等你回家自己收拾吧!
把地扫干净了,不用的杂物都放在黑色塑料袋里,待会儿出门扔了,好赖把一间卧室收拾出了样子,待会儿再去把床单洗完烘干,晚上就有地方睡了。
家瑜不在,阿武出了不少力气,他拿拖把把地面拖了一遍,屋子顿时焕发新气象,有了点锃光瓦亮的意思。
完事儿后,他们坐下一起喝点碳酸饮料。
阿武把吸管插在罐装可乐里,斯斯文文地吸着喝喝,他瞅着拔了拉环就往嘴里灌的孟惟:“你知道不,朋友圈文章说,可乐不能对嘴喝,可能有老鼠蟑螂爬过瓶口。”
“噗”地一声,吓得她刚喝进嘴的可乐喷出来了,鼻子里也流出来点儿,手边没有餐巾纸,就用袖子擦擦嘴,冷静地问他:“你为什么不早点讲?”
阿武笑得很憨厚:“嗨,我这不是才想起来嘛。”他瞧着用袖子擦嘴擦鼻子的孟惟,若有所思地说:“我得告诉你一个事儿,你不难看。”
她看看袖子沾了点褐色,就放下了,反正今天穿的邋遢,也不打紧,“谢谢谢谢,这大概是你们同性恋夸人最真心的一句话了,就‘你不难看’。”
阿武上下打量她一眼:“你看你今天就穿大号紫色冲锋衣,跟要去南极科考半年似的,让我怎么夸嘛,也不能昧着良心夸吧。”
“那你也可以不夸啊,等我哪天打扮好了,你说一句,你真美!可不可以馁?”
“我是想说,你长得不难看,好好打扮的话,算好看的。”阿武认真解释,“我知道有人说你不好看,那是罔顾事实的说法,他们那些人里,比你难看的多了去了。”
“停停停,‘比我难看’是几个意思?”孟惟摇摇食指,感慨道:“我发现从你们gay嘴里,套一句对相貌的褒义词可真难啊。”
孟惟以为阿武提起这个话头,只是日常开涮,他们几个在一起讲话,就是互相挤兑,说着好玩儿。
“不是,我经历过跟你一样的事儿。你遇到的,我都遇到过,被人排挤,被人说难看,倒贴,疯疯癫癫,死缠烂打。我比你还多一点,就是,我真心喜欢那个人,所以被拒绝后,也更伤心。”
看着他眼睛里的光都沉下去了,孟惟揽过他的脑袋,告诉他:“被你喜欢是幸运的事,那个人不喜欢你,是他瞎了。”阿武是一个轮廓分明的高鼻梁男孩,皮肤被加州的海滩阳光晒成均匀的小麦色,让他看起来俊秀中多了一些英气,或许在以白为美的亚洲人眼里,会觉得这个颜色显脏不好看……
他们俩都好惨啊,阿武跟小惟,不说能比肩金城武跟汤唯,怎么一个两个都被人说成丑男丑女,唉,她摸摸他的大脑袋叹口气。
阿武幽幽说道:“他不是瞎,他是离不开集体,跟我暗地里玩玩可以,不能被人知道,他怕被人笑。这人你也认识。”
沉默了一阵子,孟惟还真想出一个人名字,那个人长年斥巨资投入在时尚穿搭领域,离开小团体如同鱼儿离开溪水般喘不上气,热衷梳小油头,力图做到闪亮出场每一天,年纪轻轻也不怕梳秃了头,看起来好像……确实不是那么直。
“侯子诚啊?”她试探性问问。
获得阿武的白眼,“侯子诚直得跟墙边那条拖把一样笔直,看到长腿妹妹就走不动道儿,你是没见过他的把妹开场白吗。”
“我说的那个人,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他先招惹我的,之前我甚至不相信自己喜欢男人,我还谈过女朋友呢。遇到他,我才确定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而且我只喜欢男的。”
“所以,他把你撩了,泡了,又跑了,这太过分了啊……”会是谁呢,她苦思冥想那伙人里还有谁可能是个深柜。
阿武倒不在意自己被人诱导着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开就开了呗,省得耽误人家女孩子,“家瑜说我这个人犟起来跟驴一样,那时候他把我甩了,没有原因,把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再也不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