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道:“你差就差在少了点争夺的气魄,甘于安逸, 若是时时能保持夺位那日的血性,我看连那个乌木也不如你。”
  皇子乌木?狼王轻嗤。他一贯看不上乌木,觉得他只是个被兽性充占大脑,个性极端, 空余血脉的兽。
  狼王崇尚感情, 高于兽族所崇拜的血性。
  在心中某个从不对外袒露的地方, 他承认, 更喜欢人族礼仪有序的做派,而非当一只只会嗜血厮杀的兽。
  狼王一阵风似的卷回罗山,他的部下本想上前汇报, 看见狼王空前严肃的面色, 胆寒地噤了声——狼王能坐稳部落首领的位置,自有他的威风和手段。
  狼王顾不上理这个部下,摆摆尾巴就叫他退下。自己在洞穴中困兽一般地转圈。
  脑中一会儿是秦如清笑盈盈的脸——觉得她又在诈骗。
  一会儿又是她肃穆起来的样子——大王尽可以当我是玩笑, 事实真相就摆在那里,大王一探变知。
  要不要探——呵, 探我皇是不是死了?
  这设想,稍微在脑中转转, 狼王都觉得荒谬。
  还是应该当场将那个人族撕碎!狼王在心中咬牙。她的嘴里就没一句实话,他是脑抽了,才会信这等胡言乱语。
  狼王自觉内心已经有了决断,洞外又响起部下请示的声音。
  他不耐烦,正要喝退,部下像是感应到了他的想法,急急在洞外袒明来意:
  “首领,是吾皇,吾皇召集七山八脉的首领,说是战局有新部署了!”
  新部署?狼王一顿。这一刻,心中涌上来的不是庆幸——庆幸兽皇没死。死了怎么可能颁布诏令。
  而是空前的怀疑。
  那个人类的话,不由自主在狼王脑中盘旋,“真相如何,大王一探便知。”
  一探便知。
  狼王狠狠闭目,再睁开时,听到自己低沉吩咐。
  “传令下去,去兽首山!”
  -
  兽首神殿之内,各部落首领齐聚,兽皇没有现身,而是用神殿内的青铜像与众□□流。
  众不觉有异。
  历代兽皇,只会在需要的场合现出原型,平常大多是拟态,或借助青铜像。
  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与其他兽拉开差距,彰显皇者的地位。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原型太大了,需催动血脉之力才能完全展开。就像人类的剑,出鞘总要有因,出了,就得做点什么,得到点什么效果。
  这本是正常的现象,可看在心中本就有疑虑的狼王眼中,还是叫他忍不住深思起来。
  吾皇有多久没有现出原型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殿中央,青铜兽首像声如洪钟:“……全面进攻,将人族驱赶回人界。”
  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响。狼王听懂了,也听楞了。
  吾皇的意思,这次大战规模空前,七山八脉的所有战力都要出动,几乎有种倾力一战的意味。
  狼王的惊异不是个例,质疑反对的声音频起,大多质疑的点是:目前的局势,到了他们倾力一战的程度了吗?
  人族现在虽然像疯狗,但也疯得很有节奏,是那种有理智,有谋略的疯。而他们兽族明明是优势方(虽然近一段时日是被打得有些憋屈),有必要这么着急?
  可兽皇这次听起来不像是在跟众兽商议,而是下令,为此不惜用血脉之力压制反对的声音。
  威压浩瀚,如海水从万里长空倾倒而下,瞬间压得所有兽身体一滞,纷纷垂下头颅,发出臣服的呜鸣声。
  狼王也是臣服的一员,被血脉之力压制的感受并不好,可他这次竟然在痛苦中仔细难耐地分辨着什么。
  ……确实有吾皇的水准,与皇上次祭奠外露的气息没什么两样。
  可怪就怪在这个一模一样上。
  谁发怒,震慑手下,气息不说,连力道、声音的口吻、持续的时间都一模一样的?
  这不怪吗?
  狼王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没什么问题。皇的风格与往常一样,难道还能是错?
  可他心中源于血脉与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很不对劲!
  狼王没由来的心浮气躁,面对神殿中的青铜像,也没有了发自本能的亲近与敬畏,甚至还有一丝烦躁,忍不住想窥视青铜像背后的东西。
  是他受了那个人类的蛊惑?还是现在露面的“兽皇”真有问题?
  会议结束,狼王一脸阴沉地走出神殿。有与他相好的首领想上来与他说道一下这个事,却被狼王低沉的气压镇住,忍不住问:“怎、怎么了?”
  狼王猛地清醒过来,看见月山兽领,眼珠一转,故意语气忧愁道:
  “还是觉得我皇此举太冒进了啊,现在哪里就到了发动所有兵力的时候,能平和将人族拖死,又何必大动干戈呢?”
  “正是这个道理呀!”月山的首领狠狠跺脚,脖颈间的鬃毛流水一样颤动,他看看周围,压低声音说,“就是不知怎地,皇这次态度空前强硬,怕是真要这么打下去了。”
  狼王看过去,诚恳相邀:“不若召集所有持反对意见的兽领,我们再去找皇劝上一劝?”
  月山首领犹豫一番,咬牙同意了,“好!”
  几大山脉兽领重返神殿,求见兽皇,却被皇的亲卫队拦下。
  “我们是有要事找皇禀告!”月山首领不满。像他们这样的大妖王被亲卫队拦下的事倒是头一遭。
  但亲卫队像得了指令,态度格外强硬,就是不放行。
  抱着微妙的试探,狼王故意放出了血脉威压。平常胆小怕事的亲卫队今日竟然格外铁面,威压当前,仍不松口。
  月山兽领又恼怒又惊奇,气道:“从前竟不知你们这么血性!”
  狼王不吭声,只是心中发沉。真是血性吗?
  一咬牙,决定冒险一次,抱着事后会被惩罚的态度,强闯神殿。
  有他带头,几个首领也跟着他闯了进去。亲卫队自然拦不住。
  只是近到内殿,却没有皇的气息。
  “皇不在?”月山兽领大感怪异。不是刚刚才结束了部落会议?
  “皇呢?”狼王放开了威压质问跟在他们后面匆忙进来的亲卫队。
  几大首领联合施压,有个亲卫终于忍不住说了,“皇,皇在天星山……”
  月牙山首领不解挠头:“方才不是还在神殿吗,这么快就去了天星山?”
  然而这听在狼王耳中,正如晴天霹雳。
  天星山,不正应和了那个人类的说法……
  殿前会议结束到现在,总共不超过半个时辰。是皇会议之后,当场赶回了天星山,还是,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天星山。
  “我们也去天星山。”狼王沉声道。
  只是在天星山结界外,他们又被拦下,“众位首领,还是回吧,皇不见客。”
  “难道皇真是铁了心要打,怕我们反对,故意避而不见?”月牙山首领惊疑不定,几番下来,心中已经有了退意。
  狼王沉吟,忽而对守卫的士兵道:“既然皇不见客,叫皇子来见我们也行,他不是负责血池事宜?既然后续大军要全面压上,那血池计划,是否还要推进?”
  守卫回去禀报,回来后说:“皇子正在督查山顶血池事宜,暂时没空见各位首领。不过他道,血池计划,不到战争最后一刻,绝不停息。”
  几个首领面面相觑。
  而狼王悬浮的心,在这一刻沉底。
  -
  秦如清在三日后并未等到狼王的相见,因为兽族大军全面压境了。
  风老祖灵识传来的讯息道:“至少有五万兽群。”
  “这是全军出击了?”第五盛面色凝重,心中满是不解。到这一步了吗?还是兽族受了什么刺激。
  没有人回答他。
  那日战后,兽界的天应景地下了一场暴雨,似要冲刷走这冲天的血气。
  秦如清站在雨中,沉默看着殷红的积水流向低洼地,最后渗入泥土,消失不见。她拿手接雨,闭上眼睛。
  “怎么也不遮一遮?”陆薇从秦如清身后走近,看着她周身已经被暴雨浇湿,袖角正往下滴水。
  秦如清转过身,看着陆薇笑了笑,用灵气瞬间将身体烘干,并在周身召出一道结界,隔开了雨幕,“想感受下这兽界的雨,与人界究竟有何不同。”
  “感受出来什么了吗?”一场战争,成就了陆薇丹道大宗师的气势,她一向沉稳,如今是稳中带着一股让人敬畏的风华。
  秦如清摇摇头,没说有没有区别,而是突兀地换了个话题,“我们如今在兽族月山的地盘。”
  陆薇沉静地看着秦如清,知道这话不过是个引头。
  “风老祖的灵识探过整个兽界,兽界的七山都排在一条中轴线上,天堑山,到断脉山,跟着是月山,再往前,就是天星山。”秦如清的声音在暴雨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幽。
  “而刚才那场大战,兽族大军,无形中将我们从断脉山,赶到了月山。”
  陆薇终于体味到一点不对劲来,蹙蹙眉:“兽族打算将我们赶到兽界腹地,全面包围,一网打尽!”
  秦如清看着陆薇笑,没否认就是默认了陆薇的说法。
  “不能让他们这么做,我们应该回去,回到两界通道口的位置。”
  “不必。”秦如清在这时候摇头了,她透过雨幕,看向被雨水洗得油绿的山林,“我们本来就是必输的局,如今深入兽界,用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方法,目的本就是不是为了在对战中战胜兽族,而是求得死境中的一线生机。”
  死境中的一线生机……陆薇的声音放得越发低了,“生机在哪儿?”
  在众军面前沉稳干练的丹道大师对着自己的妹妹时,并没有掩饰彷徨。秦如清一笑,握住了陆薇的一只手。
  “别担心。那生机一直在。”
  “我能感受到,它就快要来了。”
  -
  在兽族大军将他们包围,试图往天星山方向驱逐时,秦如清终于收到了狼王请求见面的风叶子。
  “我以为大王不会来了。”再见狼王时,秦如清没有像往次一样调笑,只是淡淡点了一句。
  时机紧迫,狼王没有废话兜圈子,直言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