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样隐蔽与严密的地方,他明知道一招落败满盘皆输,却还是这样不够“谨慎”地保留了云光启的权限。
云光启只是叹了口气,语气无奈中夹杂着心痛:“你爷爷和你一样固执,我一个做父亲的都劝不住你要去f区的心思,以儿子的身份去劝他,能有什么结果?”
云光启不愿同时面对他与云峰,云落可以理解。这本不是涉及正义与否的选择,于云光启而言,这只是一个小家里,令他进退两难的纠扯,是他手心和手背的博弈。
云落的话音很轻,似在问云光启,又似在自省:“可什么都不做,不就成了帮凶?”
“你知不知道你爷爷近些年...在议会里做过的布局?”
云落有所耳闻,却知之甚少:“削减其他区的合法议席?”
“不止。”云光启与他说,“为了强化云家势力,绝大部分议员都见识过他的手段。利诱、威逼、收买...你爷爷太懂人心,总是无需明示,便能让人心领神会。于是许多人为他卖命,他却不落人口柄。时间长了,议会几乎变成了云家的议会。”
他当然知道这样大的局既成,就不可能干干净净。有许多甚至叫不出名字的人莫名成了阴谋的陪葬品,献祭给云峰的宏图伟业,浇出云家那一座通天巨塔的基石。而那些被迫牺牲掉的生命,如云落所说,大多都是f区的beta。
旁观者做多了会变得麻木,他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中自我洗脑,以为只要不参与就不会成为加害者的一员。
可目睹罪恶也是罪恶,作壁上观,与施暴同罪。善的对立面是恶,可善良又无法仅仅同“不作恶”画等号。
父子俩对视的那一眼里,云落终于明白一向不理政事的陆安歌父亲,为何突然入局。
云光启从未一直保持沉默。因他被迫成为局里的一颗棋子,他的父亲不愿他开局即被丢弃、一生不得善终,于是不再坐得住了。
“爸,联邦不只有云家,也不只有s区。加害从没有过害人之心的人,那不叫‘先发制人’。”云落欲言又止,“总之,还是谢谢您。”
站得太高、肩负得太多,云峰变得更像一个政治机器,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仿佛可以依靠程序和芯片做出一切容错率高得惊人的决策,却也失去感受人情冷暖的能力。
爷孙三代,有人早有预谋,有人后知后觉,但之前勉强维持的那个微弱的平衡,在这一刻,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云落,”云光启叫住他,开口是释然的笑,“几个月前,你还是心里只有联邦、张口闭口都是军规的云少校。这一遭...你走得不一样了。真不知道遇到弥隅,是祸是福——”
云落深吸一口气,将他和弥隅身份的秘密和盘托出:“爸,无论是弥隅能够成为alpha,又或是我未能成为alpha,都是因为我当年救了他。”
“你们...都想起来了?”云光启只愣了半秒,很快便接受了他的说法,“难不成真的和那东西有关...”
“如果不是您当年瞒下我一起跟去了f区的事实,恐怕我早就死了。”云落又似解气般地说,“克洛索的秘密云老将军前前后后追寻了半辈子,后来又将弥隅困在s区,企图勘破他分化的真相...可惜,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一个也没能弄明白。”
云落说完这句,转身迈进最后一道屏障里:“爸,对不起。”
又沿着漆黑的山道拐了几个狭窄的弯,终于到了宽阔的洞腔,像是在军区的后山内部挖出的空间。
云落望进去,看到那个几日未见的身影。
透明的屏障后,弥隅半坐着倚在墙上,头低着,呼吸轻浅。云落恍若与他分开了几个世纪那样久,竟从他脸上看出明显的消瘦。
外面大概是山坡的阳面,此时有日光从高墙上的缝隙里漏下来,正打在他的胳膊上。原本通讯器的位置纱布缠了一层又一层,无名指上戴着与他同款的圆环,指甲盖里透出的血色所剩无几。
弥隅健康的那只胳膊边放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玻璃瓶,云落想不出这之前可能装过什么。
他从未见过弥隅如此时一般的落魄模样。基本的容貌整理已不必说,没人替他操心这些,碎发盖过了肩章,嘴边泛起一圈青色的胡茬。
云落一边觉得弥隅在f区时的生活大概也就不过如此,一边又觉得此时或许更糟,因为那时至少还有自由。
他眉心微微抽动,终于从弥隅身上移开了视线。
只有一个看守,此时正背对着他,盯着满墙的电子屏幕,面前放了与之身份明显不相符的食物残留。
外面各种高端照明设备一齐亮着,对比出弥隅的那一个角落更像来自地底的牢笼。云落一时冲动,兜内的那几颗“克洛雷”重新被握进掌心。
他的手几乎已经朝那个alpha举了起来,却在脱手的前一瞬又落下。
理智短暂背叛后又回归,他屏息靠近,一记手刀用力将人劈昏。而后熟练地操作起面前的程序,将那道透明屏障解除,一并打开了弥隅手上的无形镣铐。
他近乎冲到弥隅面前,单膝跪在地上,捧起弥隅的脸,吻上他的唇,又被冒尖儿的胡茬蹭得生疼。
弥隅嘴里漾着甜津津的味道,牙关微启,那股甜味就渡进了他的嘴里。
这样的行为太过主动,有失稳重。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弥隅对质,带着一个问题,和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