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月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如同蒙冤多年始得昭雪,几个孩子憋在心头许久的怨气终于在叶轻舟这句话中得到了释放,激动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叶轻舟接着问:“ 在哪能堵着姓邹的王八羔子?”
“就我们学校和他们学校夹角的空地那里,他们逮着机会就在那里抽烟!”王皓阳高声回答。
叶轻舟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便抓紧做起了部署:“等下女生先回家,男生跟着我一块过去,但是谁也不许露头,我一个人出马就够了。你们看好时间,打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你们就打这个电话报警。”说着,叶轻舟从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递给了邱洪川。
邱洪川一边保存号码一边问,“为什么不直接打 110?”
叶轻舟收回手机继续说:“这个你就别问了。听好,报完警之后,你们必须立刻离开,绝对不能被那群孙子发现,更不能跟警察撞上,剩下的事情自有我处理。你们离开之后就立刻回家,该干嘛干嘛,这件事不许再跟任何人提起。如果有谁擅自行动,我就再也不会管你们的事了。”
王皓阳脑子一热,立刻视死如归地抗议:“不行!老师你是为了我们才出手的,我们这群老爷们绝不能当缩头乌龟!我们和你一起去干他们!”
邱洪川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干你大爷,你他妈想害老师吃粉笔啊?”
叶轻舟笑着拍拍邱洪川:“看好这几个人,谁都不许轻举妄动,一切按计划行事。”
邱洪川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递给叶轻舟:“老师,这个给你用。”
叶轻舟接过来,发现是一支钢笔造型的甩棍。她颠了颠,觉得还不错,便将它别在了后腰上。
傍晚六点半,两校之间空地处。
几个男生校服穿得松松散散,蹲成一个半圆,一边抽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一个耳朵上打满耳钉的男生正陶醉地呼出一串烟雾,突然一块碎砖头从上面掉下来,当当正正地砸到了他的头。
“艹,哪他妈来的……”耳钉男回头向上看去,脏话刚骂出一半,不料两米多高的墙头上猝然蹿下一个人影,飞落下来不偏不倚直接骑到了他脖子上,带倒他着地的一瞬间两腿夹紧他的脖子一个灵活的转身,差 点拧掉了他的头。
叶轻舟松开腿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顺便打量着那几个男生。然而她看来看去并没有觉得哪个人长得格外出众的,于是干脆开门见山:“谁是邹宇航?”
对面那几个人原本被这突发状况吓得心里一紧,还以为得罪什么大人物了,可是当看清来人竟然是个腿还没他们胳膊粗的女人之后,他们的气焰顿时高涨,其中一个长得还算正常的男生一扭身“啪”地丢了手里的烟,歪着脖子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哪来的骚婊子,老子的名字也他妈是你能叫的?”
叶轻舟仔仔细细地看了邹宇航一圈,想要从他身上找到一点值得苏蕾喜欢的地方,可惜就是没有。且不说黎溯的颜值胜过他一百倍,就是邱洪川、王皓阳他们,也都是身材高挑、相貌端正的孩子,叶轻舟实在想不通苏蕾为什么会看上邹宇航这根蔫茄子。
邹宇航被她轻佻的眼神看得怒火中烧,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打女人……”
“但女人打你!”叶轻舟压根没容邹宇航把话说完,嗖嗖两步助跑风一样地跨到他面前,飞起一脚重重踢向他面门,直接把他后半句话生生踢回了肚子里。
邹宇航倒地的同时,叶轻舟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先是逮住最先扑过来的人,曲起手指从右上到左下在他脸上挠了四条对角线,紧接着两个拳头左右开弓流沙幻影一般砸在那些人脸上,一边打一边骂:“你是不是欺负苏蕾了?你是不是也有份?还有你!还有你!谁他妈也别想跑!”
这下几个人总算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六班又来人寻仇了。
不提这茬还好,邹宇航最讨厌六班那群人,说起他们就火气冲天。从前他们一来就是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两边对战有输有赢,谁也没讨到大便宜,可这次对面派来的竟然是个单枪匹马的傻女人,邹宇航想,你可别一不小心直接被老子给打死了!
这孩子的心思多么单纯啊。
叶轻舟以一敌众难免有顾不全的时候,邹宇航趁她不备一肘击中她的肋骨,叶轻舟连退几步,邹宇航乘胜追击踹向她腹部,见她被踢倒在地,便冲上去想再补一拳,被叶轻舟一个原地翻滚躲了过去。
邹宇航提拳起身,还要再攻,可叶轻舟翻滚一圈双手撑地,两脚在地面上狠狠一蹬,整个人如猎豹一般飞扑而出,一头撞在邹宇航胸口,扑倒他的刹那又迅速拎起他的身子挡在自己身前,用他的后背接下了其他人雨点般的拳脚,整片空地上都是皮肉击打的钝响和邹宇航鬼哭狼嚎的讨饶声。
众人没头没脑地打了半天才发现打的是自家人,叶轻舟一哂,屈膝抵住邹宇航将他猛地踢出一米多远。这时有人偷偷绕到叶轻舟身后准备偷袭,可叶轻舟哪里会看得上这种小把戏,单手撑地一个侧手翻灵巧躲开,顺势一拳击倒面前的人,紧接着一个漂亮的半身回旋腾空而起,两条长腿在空中倏忽划过,“咚”得一声踢扁了偷袭者的鼻子。
王皓阳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激动得语无伦次:“太妙了!太解气了!太过瘾了!”
邱洪川半跪在一边,紧张地盯着场上的战况,生怕错漏一丝一毫。王皓阳还在那里小声地加油鼓劲,突然半边身子一重,邱洪川死死抓住了他的袖子。
“不对,耗子,”邱洪川双眉紧锁,面色严峻,“他们那边好像少了一个人!”
第二章 钟毓秀
“什么?!”王皓阳惊叫起来,“被叶老师打死了?”
邱洪川气得大骂:“傻逼啊你!打死了也得躺在那啊,还他妈能直接入土了?那孙子搞不好是回学校通风报信去了!”
王皓阳当即反应过来,抬腿就要跑:“靠!看老子给他逮回来!”
“别动!”邱洪川一把抓住他,“叶老师说过了,咱们不能露头!”
“那怎么办?”
邱洪川又放心不下地看了一眼战场,终于不再犹豫:“报警!走!”
叶轻舟正和那几个人打得来劲,突然感觉到有脚步声在逼近,回头一看,只见东职的方向烽烟迭起,一撮又一撮身上挂着东职校服的二愣子正轰隆隆地朝这边跑过来。
有意思!
叶轻舟感觉到自己心底一直压抑着的躁动瞬间被激活,沸腾的热血在身体里急速涌动。她眼中闪射出骇人的光芒,脸上迸发出了极度亢奋的笑容,一只手摸到自己腰间,抽出邱洪川给她的钢笔“唰”地一甩,对着越发逼近的部队大喝一声“呀——!”,拔腿冲了过去。
古溪分局问询室。
叶轻舟解下自己的发圈,用指尖梳顺了乱七八糟的头发,随随便便地扎了个马尾。郑潇坐在她对面,抱着双臂,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叶老师,你想见我,至于搞这么大阵仗吗?”
叶轻舟苦笑一声:“倒也不全是这样,这一仗本来也要打的。不过想见你一面的确不容易,约你出来你不肯,我又不能没有理由贸然进来,只好趁这个机会了。”
“那你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说吧,”郑潇胳膊搭在桌子边缘,“找我干什么?”
叶轻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来问问你,曲悠扬案发生的时候,你为什么会把电话打到我爸爸那里去?”
郑潇却跟她兜起了圈子:“你不是挺能推理的吗?为什么不先猜猜看呢?”
叶轻舟很好说话地点点头:“有道理,那我就猜猜看。你身为奕城人,手里有证据不递交奕城市局,却舍近求远找到了我爸爸,这只能说明,你不信任奕城市局。但如果说是奕城市局办下过什么糊涂案子让你丧失了信任,可你也没理由盲目地相信我爸爸他们。这样说来,能让你认为昕阳那边更可靠的,一定是一件跟奕城和昕阳两地都有关的事情。郑警官,你是五年前进入古溪分局的,而这五年里,牵涉到奕城和昕阳两市的案件,应该就只有两年前的‘1104’跨城谋杀案了。我说的对吗?”
郑潇不答反问:“你知道‘1104’的受害人叫什么名字吗?”
叶轻舟不假思索地回答:“钟毓秀。”
郑潇轻笑:“果然,你和你爸爸还在追查这个案子。”
叶轻舟听得好奇:“听你这口气,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郑潇也没否认:“我认识你爸爸的另一个线人,他算是我朋友。相处那么久,只要留心,总会有些发现。”
“我认识你爸爸的另一个线人”。叶轻舟玩味了一下这个说法,忽而对郑潇妩媚一笑:“郑警官,你知道的不少啊。”
郑潇没搭理她。
“但据我所知,钟毓秀的的确确是被那帮人杀害的,证据确凿,并没有什么冤情,那帮人也都已经归案了,你为什么还对这个案子耿耿于怀呢?”
郑潇沉吟片刻回答:“因为我放不下她。”
叶轻舟不解:“你以前认识钟毓秀吗?”
“不认识。”
“那为什么会对她念念不忘?”
郑潇微微叹了口气:“就像一个医生看着自己的病人死在眼前的那种感受一样,身为警察,身负着别人的信任和依赖,可最终不仅没能帮她,还害死了她。这难道不是很可耻的事情吗?”
叶轻舟心中一惊:“你说你害死了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潇无意跟她解释太多:“我只能告诉你,我刚认识钟毓秀的时候,她并不是受害人,而是报案者。”
叶轻舟无言地凝视着他。
一个到奕城警局报案的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最后横死昕阳街头?
“你说相比于奕城市局,我更信任昕阳方面,其实也谈不上信任,只不过我在追查这个案子的过程中碰巧发现,你爸爸似乎也在暗中调查当年的事情。”
叶轻舟接口:“但我爸爸并不是为了钟毓秀。”
郑潇点点头:“我知道,关于钟毓秀的很多事你爸爸并不知情。我猜你爸是为了何东旭吧。”
叶轻舟默认了他的话。
“说到底,现在我还无法完全信任你们,你们要追查什么,为谁鸣冤,都跟我没关系。如果有缘,来日自然会成为同路人,在那之前,你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可以直说,不过要不要帮你,得看我心情。”
叶轻舟从古溪分局出来的时候,看见黎溯正站在马路对面的树底下等她。
相比于对面那伙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口眼歪斜,从古溪分局出来的叶轻舟像没事人一样,甚至还补了口红,只不过一身衣服脏得不像话。她这个样子不好直接回学校,黎溯便带她去了冉媛那里,找了一套自己存在那里的衣服给她,开了个空房间让她洗澡。
叶轻舟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黎溯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轻舟今天上班穿的是长衣长裤,打完架 除了脏看不出别的。可是这会儿她换上黎溯的半袖短裤,黎溯才发现她胳膊腿上竟然布满了伤痕,一片姹紫嫣红,白瓷一样的皮肤愣是给打成了唐三彩。
黎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指着她的鼻梁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转身出门了。
五分钟后,黎溯提着一瓶新买的药油踅了回来。
“坐下。”
叶轻舟顺着黎溯的手势乖乖坐在椅子上。黎溯拧开瓶盖,倒了一点药油在手心,抓起叶轻舟一条胳膊不留情面地搓了起来。
他故意使了老大劲儿,非要弄疼了她让她长长记性,可是叶轻舟只是安静地被他摆弄着,甚至还很热心地说了句:“不用那么认真,累着自个儿。”
黎溯奇怪地看她一眼,然后存心往她伤的最重的地方下手,可是她只是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无辜得让人来气。
这人果然够傻,傻得连疼都不知道。
黎溯一边像上了发条一样刷刷地搓揉着她的伤处,一边气鼓鼓地嘲讽:“早知道你脑子不好使,可你也不用蠢成这样吧?他们第二次叫来的人有十好几个,你不但不跑,还一脑门子地往里冲,我以为你超级赛亚人呢,结果被人揍成这个德行!”
黎溯没告诉叶轻舟的是,当时他躲在暗处,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差点就要不计后果地冲出去帮她,还好后来警察及时赶到了。
叶轻舟没心没肺地嘿嘿笑:“你也去看啦?谁告诉你的啊?怎么样,我技术不错吧?”
黎溯往她伤处上狠狠一按:“不错个屁,警察再晚到半分钟你胳膊腿儿都被人卸下来了!”
叶轻舟满不在乎地一哼:“你知道什么?王皓阳说,当初邹宇航他们全班男生都欺负了苏蕾,我光揍那么五六个人有什么用?再说了,我要是不受点伤,怎么可能现在就从公安局里出来?只有看到我这样,警察才会认为是他们二十多个人欺负了我一个啊!拿这一点伤换他们一大帮,简直太划算了。就你事多,这么多年我打架就从来没有上过药。”
“你啊,”黎溯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现在就是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以为受点伤不管它,过几天它自己就好了。可是出来混哪有不用还的?现在不把淤血揉开,让它变成陈旧伤,等你岁数大了,它们就一起爆发,搞得你瘫在床上动也动不了,吃喝拉撒都得别人伺候。那时候你再想起来我现在都是为你好,什么都晚了。”
叶轻舟很难想象这是黎溯这个 19 岁少年说出来的话,因为上一个对她这样说的人是她那爱绣花的姥姥。
黎溯自己也有些意外,因为这些话都是他妈妈活着的时候经常唠叨他的。
那时候黎溯还在上初中,天天打篮球免不了磕磕碰碰,他自己不在乎,可是冉嫣每每看到黎溯身上有伤,总是硬把他拉过去搓药油,黎溯只要表露出一丁点不耐烦,准会招来她一通唠叨。黎溯本以为自己烦透了她的唠叨,没想到如今一张口说的全是她当年说过的话;他还以为他对老妈过分的小心不屑一顾,可在她走后,他却不自觉地活成了她从前的样子。
胳膊上完了药,黎溯又倒了些药油在手心,蹲下来处理叶轻舟腿上的伤。
叶轻舟从没被人这样伺候过,尤其眼前高低分明的位置关系让她很不习惯,总觉得好像在欺负人家似的。黎溯倒不在意,依旧一下一下搓得起劲。
揉到脚踝的时候,黎溯又注意到了叶轻舟的脚。
初见那天早上,叶轻舟穿着高跟鞋不方便施展拳脚,为了帮黎溯打架直接光着脚上阵,那一双脚踩在灰黑色的水泥地上,简直白得晃眼睛。他不是什么奇怪的恋足癖,但在他眼中,叶轻舟的双脚的确是堪称“缥色玉柔擎”,漂亮得像一对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你们弘城人的脚都长这样吗?”黎溯装作随口一问。
叶轻舟一脸疑惑:“全人类的脚不都长这样吗?”
……当我没问。
“对了,黎溯,”叶轻舟又提起话头,“当年苏蕾出事的时候,你有没有去揍东职那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