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阵痛期渡过得太顺利,以至于楚别夏现在回想起刚打职业的三个月,连记忆都是模糊的。
以至于他从来没想过,妈妈看到过那些话,甚至把那些话记了两三年。
【co畜】、【菜逼】、【没用】、【罪犯】、【混子】……有些词,楚妈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一个个去查,查完又试图和这些人辩解。五十岁的中年母亲为此不断靠近网络的世界,在他们群嘲孩子的时候,试图护着他。
可网络的浪潮多大啊,她再怎么高喊,也没办法为孩子阻挡一丝一毫的恶意。她恨不得把孩子抢回来,抱在怀里,捂住他的耳朵,用自己佝偻的脊背把所有声音都挡在外面。
那是她的孩子啊。
“我不想你做什么电竞选手……有什么好的?”她侧过头低声重复。
母亲通红的眼眶像小时候磕碰后火辣辣的擦伤,疼痛从不知名的伤口漫到全身,到喉间哽住解释的说辞。
楚别夏想说不是这样的,可他什么都解释不出来。
“你可能觉得妈妈势利,世俗……但事实就是如此啊。”楚妈妈说,“只有你做的事得到社会层面的认可,你才会轻松,你的路才会顺。”
“逆流而上的人当然值得敬佩,但作为父母,作为你的妈妈,我更希望你过得安稳。”
楚别夏沉默,连同心里一直翻涌想要解释的情绪也沉默了。
他打职业这件事,妈妈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抗拒,楚别夏自己也陷在和家庭的对抗里,完全没有、也不敢猜测过,妈妈真的尝试接触过这个行业。
楚别夏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开解母亲,因为妈妈在意的那些过往,在他生命里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回想起来,还不如前些年怎么也得不到父母认可的时候难过。
他忽然意识到人之间的不同,即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会各有自己的观点角度。
就像小时候看见父母吵架的他,想要关心父母却被挥开的他,想得到表扬却被告知“不要骄傲”的他……这些在他心里留下刻痕的事,或许在父母眼里,真的只是随口一句,早都忘了也说不定。
哽在喉头的酸涩情绪忽然就散了。
接过妈妈手里摆弄很久都没切下去的菜,楚别夏问:“切片吗?”
楚妈妈愣了一下才点头。
清脆的切菜声中,她听见儿子和缓道。
“妈,其实你说的那些,我真的没当回事。”楚别夏说,“其实你之后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打电话跟我说的。”
他们之间缺乏沟通,才演化出这么多互相哽着的问题来。
楚妈妈没有立刻开口答应,楚别夏也不急,笑了笑。
“总之我过的挺好的,你真的不用担心。”
大门处忽然传来开锁的声音,楚父一进门,就看见厨房里面对面站着的母子俩,一个眼眶泛红,另一个背对着自己。他怔愣一秒,也忘了自己正和妻子冷战,皱眉问:“怎么了你们。”
“没事。”楚妈妈侧头抹了一下眼睛,再抬头已经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板着脸朝楚父伸手,“蒜给我。”
见妻子没什么大碍,也没消自己的气,楚父没再说什么,只把蒜递过去,看了眼儿子道。
“楚别夏,跟我过来。”
“帮我妈切完菜就来。”
楚别夏刚说完,手里菜刀就被楚妈妈拿过去,她嘴上催道:“行了,你爸叫你就赶紧过去。”
“……行。”
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小时候不常和父亲见面,楚别夏总觉得父亲不体贴妈妈,为数不多父亲叫他聊天,他也会犯倔装作没听见,后来还因为这事儿被妈妈训了一顿,让小时候的楚别夏困扰了很久。
洗了个手,楚别夏敲了敲书房的门才进去。
家里书房的采光不是很好,明明才中午,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可坐在桌前的楚父还得把台灯打开。楚别夏进去的时候电脑也是开着的,屏幕上是楚父的工作文件。
“爸。”
“嗯。”楚父应了声,视线从文档上移开,“参加校庆的事,你没跟你妈说?”
“没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楚父拧眉,下意识训道:“你想让你妈接受你这个选择,又不自己努力跟她争取,不跟她说好话,就连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她说——”
忽然他停住了,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又在说些重蹈覆辙的话。
他看向儿子,想解释又或者挽回点什么,楚别夏却轻轻笑了。
“难道我没说过吗。”楚别夏语气很缓和,只是平静地叙述,“拿第一个mvp的时候,国外首胜的时候,夺冠的时候。”
“但是爸,妈和你在意的点不一样。她反对,不是因为我没有做出成绩。”
楚父沉默着思考许久,显然,在“反对儿子打电竞”的原因上,他们夫妻似乎没有过什么沟通。
良久,他才说:“校庆的事,我替你跟你妈说过了。”
“我知道……谢谢爸。”
楚父看着儿子,再次觉得词穷,父子间竟也没什么别的好说,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