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的人更不待见他,随手拿起不要的菜叶子往他身上砸:“不要脸的玩意儿,还不信邪!”
  男子被砸的一哆嗦,如应激般刚要动弹,就被狱卒粗鲁地按到铡刀下,头一晕。
  他模糊的视线里看着远处的天,近处无数指指点点的嫌恶眼神,肝肠寸断,入坠黄泉。
  男子耗尽了心神力气,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得到的确实还不如死在外面的结果。
  可他实在不甘心,不甘心啊!
  “我是太子,我才是太子……!”他张着嘴,嘴唇不断地重复,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阳光刺眼,这七日里习惯了昏暗的眼睛不由得被刺激得流出眼泪,水光之下,他却如有神般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茶楼处坐着两个人。
  少年少女谈笑间朝他看过来,手中端着茶杯,如同看一场将要落幕的戏剧般,静静地等着他的死期。
  那个长着与他从前一模一样脸的少年看着他,好像读懂了他口中的话,牵起了林元瑾的手,就看到林元瑾疑惑地回头,好似天真不解。
  少年接着缓缓启唇,无声地说:“太子?她嫁的是太子。”
  他笑容浅淡,过去总是寡淡无味的神色如今却透着意味深长。
  “如今,我才是太子。”
  啊……
  男子猛地睁大了眼,颤抖着如同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可一切都太迟太迟了,还没能再多想一秒,连暴怒和恨意都没来得及升起,只是徒然朝他们的方向挣扎着伸出手。
  下一刹。
  刀光划开了空气。
  血色弥漫在地上。
  只余一道钝声坠落在地上,便再无声响。
  路边的百姓撇着嘴挪开了视线,如往日般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来去匆匆。
  有的人渺小得像是他过往再瞧不起的虫豸,狼狈地死大庭广众之下,却仿佛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第91章 中风
  “娘娘。”
  宋姑姑匆匆走进殿内,面上含笑连忙与卧病在床的皇后说。
  “殿下他们回来了。”
  皇后缓缓地睁开眼,听到“回来”二字时眸中还亮着,在看到宋姑姑身后缓步走进来的两人,光芒倏地黯淡了下去。
  是他们啊。
  更令皇后难受的是,崔夷玉眉眼澄明如月,身形细挑,竟依稀透出些故人模样,搅得她心中愈发不宁。
  “母后近来可好些了?”林元瑾语气关怀,问起宋姑姑。
  她看了看奄奄的皇后,似乎连起身都难,只是疲倦地侧目看着他们,像是无话可说。
  “这几日娘娘总是夜里多梦,心神不宁。”宋姑姑“唉”了声,“安神香熏得久了也不顶用了。”
  “太医可说了些什么?”
  “太医说娘娘郁结于心,身子骨虚弱,需得静养。”
  左不过是些没什么用的套话。
  皇后自打卧病之后,对声音格外敏感,本就不宁的心神禁不得半点风吹草动,看谁都觉得可能要害她,平日里休息都屏退了旁人。
  如今殿外守着不少人,殿里却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四人。
  “秋日风凉,母后要格外小心些。”林元瑾坐在床边,认真地提点着,见宋姑姑含笑点头,对上皇后昏沉的视线,“如今祭祀礼成,儿臣是来向您报喜的。”
  “一路上事事顺利。”林元瑾声音轻快,考虑到皇后精神不振,简略地说了说祭礼的事。
  等说得差不多,皇后紧蹙着眉头,似想随口将他们打发走的时候,林元瑾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来,开口补充。
  “倒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恼人得很。”林元瑾用埋怨的语气说,“随父皇出京的路上,遇到了个乞儿模样的疯子,竟自称是太子,想冲到父皇面前,指认夫君是假太子。”
  她清恬的声音透出苦恼,像是觉得这件事荒谬得很,说出去都惹人发笑,却实实在在地恶心了人。
  皇后却猛地睁开了眼,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对上了林元瑾意外的目光。
  “母后?”林元瑾偏了偏头,仿佛完全没想到皇后会因为这件事而有反应,只困惑地笑道,“怎么啦?”
  “那人……”
  皇后张了张嘴,想直接问出口,却实在不敢在宋姑姑和林元瑾的面前说。
  不过林元瑾马上心领神会,扬起明媚的笑容,体贴地说道:“您说那人啊。”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了疯症,竟想假冒皇室,触怒天颜,陛下早就将他下了狱,就在几个时辰前于菜市口斩首了。”
  “疯便疯了,白日起做起梦来,居然还闹到了父皇面前,成何体统。”林元瑾饶有道理地摇了摇头,唉了一声。
  皇后听到“斩首”两字,脑子“轰隆”一响,如受彻骨之寒,浑身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她脸色铁青,撑着所有精神,濒临崩溃、绝望又透着半丝希冀,艰难地看向站在林元瑾身后安静不语的崔夷玉。
  妄图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不是他,不是他,不要是她的符仪……
  皇后的眼里充斥着血丝,直直地盯着崔夷玉,任谁在此都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但她已经没有伪装的气力了。
  却见崔夷玉垂眸静静地望着皇后,淡漠的漆瞳里映照出了她狼狈的样子,缓缓地眨了下眼,似无声的肯定。
  皇后想将手伸出被子,却身子单薄的如同一张被浸透了的宣纸,一扯即碎,看着崔夷玉的眼神发直。
  看着那张让她又爱又恨的,原本属于她亲子的脸庞,好像再看不到其他的存在。
  死了……?
  她的符仪,她养育多年耗尽心血的亲子,居然就这么荒唐地死在了他的亲父手中?
  皇后按捺不住咳嗽,如要将胸口为数不多的气都尽数吐出来,如索命的厉鬼般恶狠狠地盯着崔夷玉,万念俱灰之下,恨意仿佛能凝成实质。
  过于强烈的悲伤直冲而上,愤怒与绝望疯狂地挤压了她的精神,怒急攻心。
  皇后脖子一梗,像是不受控制,嘴巴也随之一歪。
  “娘娘?娘娘?!”
  宋姑姑慌忙地冲上去摇晃着明显是中风之症的皇后,却见她浑身僵住,目眦欲裂之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还有涎液顺着嘴角滑出来。
  林元瑾一愣,惊讶地用袖子遮住唇角,好似无措。
  “太医!奴婢去寻太医!”宋姑姑慌忙地往外跑,却在背过身的瞬间冷下眼神,只扯了扯嘴角,仿佛她也有今日。
  殿内只剩下了三人。
  死寂弥漫开来,凝滞的压抑感充斥在这座空旷的殿宇之中,如浓云压盖,久久不散。
  林元瑾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望着皇后的目光从担忧、无辜,最后转变为了浅浅的笑意。
  她眼眸弯似月牙,笑意盈盈,明媚似三月春光,清亮中透着无害。
  却恐怖的让皇后惊骇颤抖,若看到了幽魂。
  皇后看着林元瑾,不得不想起昔年被她一手策划害死的嫡妹。
  她那妹妹其实也没犯什么错,只是聪慧又听话,被崔家选中成为未来的皇后而已,只可惜对她没什么防心。
  再来一次,皇后依然会做相同的事。
  皇后早便不喜林元瑾,只是如今看着林元瑾,却仿佛看到厉鬼附身,面容都模糊成了故人的模样。
  宛如过去害死的人以另一种形式归来,要置她于死地。
  同样是姊妹,林元瑾杀死了她的长姊活了下来。
  如今,林元瑾又来杀她了。
  她不是病,她是被林元瑾派人毒害了!
  皇后疯魔地想要逃避,却只能不断地颤抖,“呃啊”地发出模糊不清的声响,歪斜地脸时不时抽搐着,眼泪不自觉地顺着流淌下来,狼狈得不成样子。
  杀了她的孩子,还想来杀她!
  “母后。”林元瑾轻轻地说着,声音透着安心与信赖,好似松了一大口气,“儿臣甚是欢欣。”
  皇后看着她的眼神越是恨与恐惧,林元瑾就越是感觉到如释重负。
  “最后一个对夷玉有威胁的人终于也要消失了。”她贴心地解释道,“您真是帮了大忙,若不是因为太子遇刺,您杀了宋姑姑的故人,想必我还要多费好一段时日。”
  林元瑾越说,皇后越是发抖,眼里已经不再是难以置信,只是越来越绝望,如坠深渊,再挣扎不得。
  殿外的阳光普照,却完全落不尽门窗紧闭的殿内。
  空落的殿里只剩挣扎与呼吸声。
  皇后害死了无数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了金碧辉煌的宫殿与尊位而努力,今日却只能空空地望着这透不过气的屋顶,像是躺在了囚笼之中,不得解脱。
  宋姑姑并没有去寻太医。
  皇后中风的事被她毫不犹豫地瞒下来了。
  有冒名顶替的疯子刚于菜市口处斩,杀鸡儆猴,皇后便在太子夫妻回来之时中风,哪怕皇帝毫不怀疑,也难免因此多想。
  多亏了之前皇后的草木皆兵,近身侍奉的只有宋姑姑一人。
  皇帝最初还隔几日来探望一下皇后,之后皇后病得久了,难免控制不住脾性,太医都治不好的毛病,皇帝来了更没用,便再来得少了。
  等过些时日,皇帝忙于朝政,将那疯子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崔夷玉这太子的位置坐得更稳了,再适时宜地将此事说出来。
  皇后没了。
  崔家能指望的也只有流淌着崔氏血脉的太子了。
  宋姑姑最后送着崔夷玉与林元瑾二人缓步走出了宫殿。
  她望着两人慢慢向前走,肩并着肩,沐浴在秋日旭光下,宛若身披金缕,再无坎坷。
  “好人是会有好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