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温润恬淡的活着的滋味。
就像现在,就像头顶那几缕被树冠分割的阳光,它温柔又刺眼。
古原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拍下了自己眯着的眼睛和陆长淮的侧脸。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坐起来一些,用自己的左手捏着陆长淮的左手,拍了一张很俗套的“对戒牵手照”。
他在那儿忙活半天,陆长淮只是轻轻点了点他的小拇指,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段时间他的嗓子时好时坏。有时候觉得好些了,睡一觉起来又忽然变哑。古原问了好几次医生,陆长淮却好像并不着急。
古原问他:“天天这样哑着你不难受吗?”
陆长淮摇摇头:“比起这个,你更让我难受。”
那几天陆长淮大多时候都表现得很平和,偶尔却又会猝不及防地蹦出这么一两句噎人的话,次次都把古原噎个半死。
说完自己也后悔。这话只能让两个人都难受,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这时候,古原会走开一会儿。他没办法面对那样的陆长淮,只好当个缩头乌龟。
独处的时间,他会把需要做的事儿一件件都做好。
他把阳台那些花的养护方法做了笔记,重点部分都用马克笔划出来着重强调。
他选好了素色菊花的品种,嘱咐小林开春以后送一些过来。
他给司马子期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要走,希望他以后有空的时候多多打扰陆长淮。
他算好了日子,悄悄给唐一蘅和朱槿发了个很慢的快递包裹。里面有一幅石头画,画的是他们一家五口。另附有两封信,一封是给阳阳的,信上他说:“阳阳,叔叔要出趟远门,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能见面了。很抱歉,叔叔失约了。希望阳阳这段时间好好长大,也帮叔叔照顾好爸爸。”
另一封信写给唐一蘅和朱槿,其中一段古原写:“我知道你们已经把我当家人,我的决定伤害了你们的感情,我真的很抱歉。请你们相信,如果我有选择,我一定不会离开长淮半步。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自我开脱,只是希望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难处,你们可以告诉我一声。如果他需要我,如果这个家里的其他人需要我,我会马上回来,不论天南海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他还发了封定时邮件给杜师傅:“杜师傅好,我是古原。很抱歉我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之前我们商量的计划,我恐怕只能提供资金上的支持了,您别见怪。期待未来能亲眼看到您的计划书变成现实。这是银行卡的密码,请您千万笑纳。”
至于胡缨,他原本是想找机会跟她见个面聊一聊的,可那几天胡缨一直待在老家,暂时回不来,他只能也发了一封定时邮件:“姐,那天你说你没拿我当外人,其实我也一样。你、我、长淮、解三秋、周年,我打心底里觉得咱们就是一家人。
两个多月前我来这儿的时候只是想暂时找个地方落脚,没想到住到后来会越住越不想走。跟长淮在一起以后,我甚至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谁,忘了我还有另一个一团乱麻似的家。
这段时间我太幸福了。大概幸福过了头,所以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才会像抽筋剥骨一样疼。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没有勇气跟长淮说让他等我,甚至不敢跟他说声再见。有时候我希望他当我没来过,有时候又害怕他真当我没来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姐,只能请求你们原谅我。”
最后一封信,古原打算写给陆长淮。
那晚夜深了,陆长淮已经睡下了。古原睡不着,盯着小夜灯发了半天呆,总觉得有一肚子话想说想表达。可等他悄悄起身跑到书房,打开信纸、提起笔的时候,眼泪却忽然控制不住。
这几天压抑的情绪几乎快要把他压垮了,终于在这个深夜如火山般爆发。摆在他面前的路就像窗外黑压压的天,好像永远都不会亮了。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呆呆地看着窗外,脑海里的自己在院儿里发了疯般挖坑,想找出那张失踪的内存卡,可身体却一动都没动。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冷,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思绪不受控地乱飞,一会儿在挖坑,一会儿又在拼了命地往山上跑。
他想念告白那晚的月光和花海,想念山顶越飞越远的萝藦,想念年少无知的自己。
如何才能让心脏变得麻木?怎样才能让过去变成一片空白?
他没有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忽然被推开。陆长淮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看见他的时候长出了口气,狠狠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问他:“我喊你半天为什么不出声儿?”
古原茫然地看向他:“我没听……”
陆长淮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古原,告诉我你怎么了!”
古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我没事儿,我就是睡不着下来坐一会儿。”
如果他注意力稍微集中一些,如果他看清了陆长淮脸上的表情,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寒气,他至少应该闭嘴不说话的。
没过脑子的这句话成功激怒了陆长淮。他这么长时间压抑的情绪,也终于在这个以为古原走了的深夜爆发了。
“古原,如果你每天开开心心的,我可以陪你玩儿。你避着我打电话我可以装作没听见,你自己坐在阳台发愣我可以装作没看见,你三番五次绕开话题我也可以装傻不追问,但是现在你都快把自己逼死了还试图粉饰太平,对不起,这蒙眼游戏我陪你玩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