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潮水正在修补一切,然而水面之下,危险的涡流开始向内回旋。
  “开始了。”五条悟说。
  你无言地点头,紧握着他的手掌,感受到蓝色巨浪跟在森然潮水之后,奔涌进入世间。
  时间先找到了你,手里提着新买的樱饼,在咒术协会的走廊上和辅助监督交谈,身后海潮忽然而至,浸透你的背影。
  蓝色咒力随之从你的周身浮现,把你的轮廓牢牢锁定。
  然后还是你,手里拿着裱花工具,头发随意地盘在脑后,在厨房里端详新做的巧克力,潮水一下没至你的胸口,试图让你的存在随之瓦解。
  蓝色光芒耀眼地爆发,把你的身形挡在屏障之外。
  ……
  这像一出你追我赶的赛跑。时间的法则本能地追寻你的存在,意图把你与被抹除的过往一起带往它处。而五条悟用空间的力量附着而上,试图把你的每一份足迹留在原地。
  你面带微笑地望着他。五条悟不仅想要留住你,他紧追在时间之后,想要阻止它带走关于你的回忆。
  多么典型的五条悟。什么事都能做到,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对他来说好像不存在世间种种的两难。
  但这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的术式有性质上的区别。时间不过在地表上掠过,而为了赶上和抓住你的足迹,五条悟不得不让纯粹的咒力覆盖你曾行经的每一寸土地。这是一种天方夜谭般的巨大消耗。尽管五条悟的咒力是可再生而近于无限的,也不可能跟上这样不公平的竞赛。
  短短不到十分钟,时间的浪潮已经淹没过你的每一份存在,凯旋归来,回流至阴暗的地底。你身后的虚空中裂开一张巨口,黑水如触角般涌出,抓住你的身体,把你向漩涡深处中拉去。
  在此之前你未曾想象过这样的可能性:你紧握着五条悟的手,奋力与那漩涡抗争。
  你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但在宇宙面前,还是微不足道。黑色、绿色与蓝色的能量在方寸间交织。电光四起,潮声强如雷震。斗室间的纸张、草叶、古典的钟摆都向上悬浮起来,仿佛一枚时间放缓的水晶,见证你肌肤上笼罩的蓝光被一寸寸覆盖,全身不可避免地向黑暗中滑去。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你的指尖从他的掌心彻底滑落了。
  “谢谢你。”你柔声说。
  “别放弃!”五条悟厉声喝道,他猛扑上前来抓你的手腕,额发向后扬起,眼眸熠熠生辉,“相信我,一定可以——”
  他的声音停滞了。一个巨浪从他身后猛扑上前,瞬间浸透他的身体,把他化作与普罗大众同等的一座时间中的雕像。
  ***
  五条悟失败了。他没能拉住你。
  你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为此恐惧。爱人明亮的双眼与你对视。他临别时的话语,未能发出的呼喊,凝望你的眼眸,全力向你伸手的最后的姿态——这一切已经填补了你胸中疼痛的空洞,让你因分离而撕裂的心脏被温柔满溢。
  捕获你的海水触须般扩张,牵扯住你的四肢,包裹住你的身体,如同一张无法抗拒的罗网。
  你俯身向前,在停滞的最后时光里,亲吻了五条悟静止的唇。
  然后虚空张开巨口,瞬间把你吞没了。
  ***
  你在宇宙里逐渐上升。
  这感觉有些奇特。此前的几次经历里,你总是在惶恐中挣扎,晕头转向地冲向下一个目的地。当你如此平静地投入时空的旋流时,你得以一窥这裂缝中的真实。
  时空在此地完全地错乱了。大小星体互相交叠,星环彼此穿插。银河绚烂地旋流,时而顺转,时而逆向。光线扭曲,星芒倒置。就在你身侧,一颗红色的巨星忽然复制为三,又分裂为六。一枚彗星从彗发滋生为五,方向混淆,上下颠倒,无序地流亡各处。
  这是你被放逐的狂野之地。当你在时空的浪潮中回头时,已不能再找到来处。
  然后你看见灯火。
  并不明亮,但数量很多,彼此重叠,却也不容忽视。朦胧的光点构成一条形状拙稚的小径,好像一声声温柔而执着的呼唤,在混乱的涡旋中时隐时现。
  是神宫寺的执灯人。她们为你点亮了灯。
  要往那里走去吗?你感到一丝苦涩。就算你找到神宫寺,等候在那里的也不再会是郁江了。每一个单独的光点都过于微弱,会被宇宙的黑暗遮盖。单凭她们自己无法为你指明方向。正因如此,分布在数百年时间线上的神宫寺协力点亮这条小径,让你能勉强找对来路。
  你要接受她们的善意,去寻找一群无法用名字称呼你的家人吗?
  空间没有意义,时间也无关紧要。你在裹挟自己的旋流中沉浮,纵容自己的思绪。又是一道分裂的彗星划过黑暗,你向光亮投来的方向投去无意的一瞥。
  你看见了月亮。
  月亮,不,更像是一颗自己能产生热量的恒星。明亮,皎洁,边缘稳定而清晰,燃烧出灼灼的烈焰。
  在这颠倒狂乱的时空缝隙中醒目地存在着,扩散出独一无二的亮光。
  这情景如此奇异,又如此熟悉。像是深海上的灯塔,风暴中的信标,又好像是……
  ——宇宙中高悬的冰蓝色眼睛。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是他。原来是此时,此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