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谢忆不会。
谢忆答应了三日一来,便是雷打不动地三日一来。
她不够热闹,也不会冷清。只要她坐在他旁边,抄一天的经书,他都不会觉得无聊。
杨符很开心。
他已经习惯了日复一日、再岁岁年年的日子,时间细水长流,每天都按部就班,平静得让他心安。
谢忆来到了他的生命,但并不突兀,反而让他心安,他喜欢这种感觉。
但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度过太久。照顾他的老道去世,杨符明明是杨家的孩子,却成了十分尴尬的存在,拂云观干脆派人来接,要带他去观中教养。
杨家人同意了。
杨符至今都记得,那被视作他彻底出世的那一天,其实是他第一次走出杨家的院落。
他从背街的后门出去,疏疏落落的几个路人,轻而易举地便扫了一遍。
谢忆没来。
杨简都难得放弃陪伴他的小青梅过来送他了,但谢忆没来。
杨符的心是一潭死水,羽毛飘落也只能沉底,活生生的一个谢忆,当下仿佛也激不起什么涟漪。
他只是觉得,今日并非三日一逢的相见日,她不来,也是正常。
他那时还不懂命运的残忍,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问,垂眼上了马车,坦然地接受了在拂云观终老一生的未来。
他当时没有回头。
杨符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奇怪,后来在拂云观再次见到谢忆的时候,他也没有问过,那日她为什么不来。
他不觉得那有什么稀奇,所以也没有打听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才没有来。谢忆说自己以后不能常来的时候,他也只是说:“城外路远,无妨的。”
但他忘记了。
谢忆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她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她十天来见他一回,一月不过三次,一年不过三十六次。如果细细数一遍,他与她相见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
他们不是多话的人,难得一见,却常是三言两语便分别。
谢忆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和第一次来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照例是上一炷香,点一盏灯,去他的院子坐在树下,静静地抄完一卷经书。
等用过饭,她便与他道别。
但这次道别,和从前是不一样的。
她同他说:“我这次回家,以后就不来了。”
从杨符第一次见到谢忆起,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她说,以后不来了。
他难得开口问了一句:“不方便?”
拂云观在城外,她一个姑娘家出来,的确是不大方便的。
谢忆点点头,唇边扯出一个笑来,道:“不方便了。”
杨符是一个足够会体贴旁人的人。他虽然没有家人和友人陪伴,但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老道和老仆,时常用无微不至的照顾熨帖着他。
他们嘴上不说,杨符也不多言,但他全都能感受得到。
杨符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也就学会了无声地体谅别人。此刻谢忆说她不方便,他便不会去多问原因,只是说了句“好”,让她照顾好自己。
谢忆眼睛红了。
但杨符没有再问。
谢忆就此退出了杨符的生命,好在她面对他的姿态由来不算强势,所以离开了,也并没有让他感到失落与空缺。
他望着她的离开,就像望着一只暂时在他屋檐下栖息、随后又毫不犹豫振翅离开的候鸟。
人之聚散,都是常事。
杨符是经历过的。
没过多久,有香客来观中上香,他无意听那些世家贵妇们提过一句,说谢家的九姑娘在议亲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了,谢忆已经十四岁,的确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道士杨符,在那一刻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即便是注定要远去的鸟儿,也曾在旧日漫长的时光里,给过他无声又温柔的依恋。
但他依旧没有收手。
他没有挽回,没有言语,他想自己不是高木,注定做不了她栖息的港湾。
他只是日日在她那一百零八盏明灯里添些灯油,又在旁边点了一盏。
他没有太多的心愿,但是如果是为了祝福她来日顺遂,他也愿意有所贪图地叩拜三清。
道祖在上,弟子诚心,愿她顺遂。
自她离开,杨符变得愈发冷冷清清,九月之后,谢家嫁女,长街铺红。
他抄了九个月的经书,徒然在桌案之上放置了多时,最后也没作为送去的贺礼。
不方便了。
她已是他人.妻,他却是世外客。
他这一道贺礼,终归是不方便了。
世情反复,莫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