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战功越著封赏越卓,他在位时不会为此而忧,那他的儿子呢?他真的有能压制住这一众骄兵悍将的儿子吗?
  想到刚才离开的人,成帝不由地重重叹了口气。
  那要是他的儿子……
  不,即便是他的女儿。
  李枞安在旁屏着气,就算他自诩熟谙揣摩上意,最近也摸不透成帝的心思,一时半会儿竟判断不出对方这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正绞尽脑汁地揣摩着呢,却听那边成帝开口,“把皇子们都叫过来吧。”
  李枞安正打算领命而去,却听成帝顿了一下,又补充,“让公主也一块儿来。”
  李枞安目露疑惑。
  庆和殿是皇帝召见亲近大臣或是宗亲的宫殿,简而言之,是皇帝开小会的地方。这地方叫皇子过来不稀奇,但是叫公主?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当然,皇帝想干什么没人拦着,可这里头关系着他怎么办事。
  要召诸皇子来议论政事,就算成帝没有明说,李枞安也知道,叫来的只能是已经成人、并在朝中领了差事的皇子。但是这次连公主都一起叫,他就一时闹不明白皇帝的意图了:陛下这是想办个家宴?那几个年幼的皇子叫不叫啊?
  李枞安想要再问问,却见成帝已经背着手站在了舆图旁,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不想叫人打扰的意思了。
  李枞安:“……”
  他把到嘴边的请示咽了下去,满脑门子官司往殿外走去。这到底该怎么安排啊?
  小半个时辰后,成帝看着自己面前这一圈大的小的、甚至还有奶娘抱着的儿子女儿,眼皮跳了两下。
  李枞安一看成帝这表情,就知道自己把事情办砸了。
  不过他到底留了点后手,连忙上前道:“诸位皇子公主思念君上,特来给陛下请安。”
  这么说着,那几个年纪小的纷纷上前向着君父问过好之后,就依次离开了,大殿内只剩下几个年长的皇子公主。
  成帝的表情这才缓了缓,他抬头环视了一圈殿内的儿子女儿。
  被禁足的太子自然不在诸皇子之列,不过成帝也不在意。这么多年了,他对太子的长处短板都再了解不过,征伐之事从不是他所长。
  客套的家常话刚才都已经说完了,成帝干脆直奔主题,抬手就指上了舆图,“丛开雄在石州起兵……”
  上面皇帝沉着声说起了河东战局,底下的诸位皇子公主面面相觑,都看见彼此眼中的迷惑。先前那兴师动众的阵仗,所有人都以为成帝心血来潮,想在庆和殿开个家宴。但是现下看来,皇帝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
  可要是真的谈论军事,只让皇子们留下就是,还让公主们在场又是什么意思?
  诸位公主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方才没看懂父皇眼神的含义,这才误留下来。一时之间都是欲退而不得,惶惶然如坐针毡。
  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之下,就算是皇帝亲自开口,认真听着他讲述战局其实也没几个。故而在成帝问到“你们有什么对策?”的时候,整个宫殿都安静了下去。
  成帝其实平常也难得又这种亲自教导儿女的时候,这会儿问完就抬头看过去。
  你些个儿子们又几斤几两,他都再清楚不过,怀着某种隐秘的期盼,他将目光投到了女儿身上,有困惑茫然的、有全不在状况中的、更有强忍着畏惧低下头去的。
  成帝:“……”
  怕?有什么好怕的?!你们是大成的公主!是朕的女儿!!
  看看别人家的女儿,再看看自己家的女儿……要说公主还是因为他疏于教导,那这群儿子又是怎么回事?!他可真的是延请名师,从小教养。
  有那么一瞬间,成帝真想摇着他那早死的好大哥的肩膀:朕拿着这一群草包换你家那一个行不行?!
  成帝缓了一会儿气,才平复下那些起伏的情绪。
  这短暂的安静后,终于有人耐不住开口道:“父皇给儿十万精兵,到时大军压境,那丛贼必定摄于朝廷威势、望风而降。”
  成帝乍闻此言,都快气笑了。
  十万?他当年打樊城才多少人?平个河东叛乱就倾尽国力,挖空的国库出军粮,别的地方要不要过日子了?!
  开口就十万。十万精兵,他敢给、这兔崽子带得动吗?!
  成帝轻笑了一声:“好啊。”
  大皇子没听出来这笑里冰凉的意味。
  见父皇面色带笑的应允他,忍不住面露喜色。
  成帝掀着眼皮看了眼这素性凶戾乖张的大儿子,皮笑肉不笑道:“那你先跟朕说说,这十万兵的军粮军饷从哪里来?”
  大皇子被问得一顿,但看着父皇一下子拉下的脸,还是小心又不确定地答:“国库?”
  成帝:“呵。”
  现下的国库是能供得起,但是难不成就供这只大军?平叛之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成帝没心情这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鳖崽子讨论这事了,他只是接着问:“好,军粮从国库出。那运粮的粮道怎么安排?派多少士兵护送?怎么送到前线。”
  就知道从国库出!运粮难道没有损耗吗?等送到前线,十不存一才是常事。
  大皇子讷讷不能作答。
  成帝又接着:“这么长的粮道,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大军断粮了你如何应对?”
  大皇子被逼问得头上冒汗,“就先饿……”一两顿的。
  这话没说完,一方砚台“砰”地在脚边砸开。
  短暂的死寂之后,殿内呼啦啦跪了一片。
  大皇子跪伏于地,汗珠一滴滴坠落,口中忙不迭地请罪道:“父皇息怒!”
  成帝别说息怒了,他都快被气死了。
  让大军饿着?他娘的这兔崽子长脑子没有?居然敢让大军饿着?!兵仙来了都不敢干的事!
  成帝自问,自己也并非那等溺养儿子让其不识五谷的蠢父,他这个长子自幼喜爱射御、又勇武有锐气,他自然也想着儿子中能出一猛将。那时天下大局已定,不过各地仍是时有乱局,他让这个长子率军去渡安城平李熊罴之乱。说是让他为主将带军,其实只是去增长经验罢了。
  李熊罴虽声势浩大,但不过是乌合之众,他又为长子精心挑选了副将,是行事稳重、多年征伐的军中宿将。
  本该万无一失的局面,结果这个混球干了什么?
  渡安城高壁厚,城中粮草充足,背后又是都是己方疆域,本该是最不惧怕攻城的地方。结果李熊罴刚刚放出点攻城的消息,这兔崽子连夜收拾行李带着姬妾跑了!!
  大战在即,主将奔逃!
  要不是他给儿子选的副将确实稳得住,这十拿九稳的一战说不定能输个大败。
  而接下来的战报几乎是一个格式——
  ‘大皇子已到某某地,臣等没有追上。’
  ‘臣惭愧,大皇子已至某某。’
  ‘臣已遣骑兵先行,必定寻回大皇子。’
  成帝:“……”
  好好的一场仗,最后成了大军去追奔逃的主将。
  他想起来脸就臊得慌!
  勇武有锐气?
  这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蛋!
  第127章 错认11
  渡安一役之后, 皇长子在成帝这里基本就被判了死刑。
  这要不是这是他的亲儿子,要不是念着多年的父子之情,成帝能当场把人斩了。但虽没论罪处斩, 日后要是委以重任, 也不可能了。
  成帝懒得理这个糟心的货,目光往后挪。
  太子不在, 诸皇子以排行论的次序,长子之后是老三。后者脸色苍白, 这会儿强忍着咳意。
  成帝拧了拧眉,这儿子倒没什么错处,但是身体不好。
  储君一易,国本动荡,老三虽然没什么问题, 但也没有出色到让他生出易储之心的程度, 而且他那个身子就是大问题。
  再往后看, 还没看到老四呢,被后面的人先一步打断。
  “父皇,您给儿赐下调兵虎符, 儿亦可领兵前往。”
  成帝循声看过去,就对上五子梁攸业的脸。
  成帝:“……”
  生的儿子多了, 总有那么一两个让人怀疑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的蠢货, 对上那双格外清澈见底、写满了想染指军权的眼睛,成帝一时之间连气都不想生了。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河东的战局朕刚才已经说了,你们都好好想想, 有什么应对之法。……李枞安,带纸笔过来。”
  课堂提问突然变成了临场小考, 诸位皇子公主猝不及防。
  皇子们愁眉紧锁,公主们则是困惑不解,终于有在场最年长的那位公主站了出来,试探开口:“父皇,儿等先行告退?”
  成帝:“告什么退?没听见朕刚才说的。”
  诸位公主:???
  这里面有她们什么事啊?
  再怎么迷惑,看着皇帝的那张黑脸,诸位公主也只能咽下疑惑退到案前,和兄弟们一起一起冥思苦想。
  这场临时起意的抽测结果自然不尽人意,也亏得成帝是事后阅卷。要不然怕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些年修身养性的脾气,直接抄起沙钵大的拳头招呼上去了。
  在他把眼前一堆废纸撕个稀巴烂、扔去填炉子之前,总算看见一份能入眼的。
  成帝的动作顿了顿,神色微微凝住,手指捋过刚才捏出褶皱、将其整理了平:有点意思。
  只是看着看着眉头却一点点拧起来。
  太嫩、也……太毒了。
  成帝倒不是介意后者,从各路起兵诸侯里脱颖而出,他要是不够狠,也走不到今天的位置。但是成大事者,可不能只有狠绝这一点。
  成帝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谁写的?”
  在这种突然的临场考试中,不能指望诸位金尊玉贵的皇子公主们记得签上自己的大名,这时候就要考验内侍的眼色和眼力了。好在李枞安在御前十数年,经得起这种考验,只看了一眼那纸上墨迹的篇幅,又默数了一遍答卷顺序,立刻给出了答案,“回陛下,这份对策出自七殿下之手。”
  成帝一怔,先想起了那双碧色的眼睛,忍不住皱了一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