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终究是没有动手。
或许是经历了那么多颠沛流离,波折起伏,他终是对这血雨腥风的日子厌倦了。
或许是在某人天长日久的控诉下,他也想试一试,捡起三分良善过活的滋味。
又或许是,他望着这被生身父亲毫不留情迫害至今的蒲家大小姐,隐约看到了曾经自己的模样。
沧海桑田,岁月如梭,每个人都在不经意间被世事改变。
“给我一艘蒲家最快的疾风艇,再配一队最精锐的船工舵手,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宋军的船队。”颜玉央面无表情道,“你若胆敢给蒙军通风报信,我会让你死得比蒲宗昌还难看!”
这一次,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再叫她抛下他了!
第213章 第四拾三章
整整四个月,纵裴昀前半生,从未在船上漂泊过这样久。
行朝离开潮州之后,追兵如影随形,阴魂不散。蒙军统帅张仲阳亲自出马,誓要追杀行朝到天涯海角,斩草除根。
大海茫茫,前途渺渺,两支庞大的舰队,在浩荡广阔的海面上一前一后,几乎形影不离,从潮州到惠州,从秀山到香山,且行且战,断断续续纠缠数月之久,每每激战,落败的一方都是宋军。
其中最为惨烈的要数香山岛一役,行朝被蒙军重重包围,船队被分割开来,突围途中又不幸遭遇飓风,半数舰船都被飓风所毁,船毁人亡。
这其中便包括了二宫所乘御舰,狂风暴雨中,翻船发生的突如其来,船上人十之八九皆葬身大海,赵正与程素宜同样落水,险些淹死,幸得裴昀拚死相救,这才勉强捡回命来。
惊悸之下,赵正一病不起,身体每况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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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二清晨,天色阴沉微雨,位于雷州东面百里开外,本是荒无人烟的硭洲岛上突然迎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破烂不堪的船队。船上数万人登岛休憩取水,采石筑墙,很快便在岛上建起了临时防御工事与房屋,暂驻于此。
这支船队自然便是蒙军追杀,狼狈逃亡至此的大宋行朝了。
撤离香山岛后,宋军继续南下,蒙军穷追不舍,两军在九州洋再战,宋军再次失利。至井澳,林世俊率军拚死反扑,小胜一役,暂时止住了蒙军的追击。
陆上蒙兀同时进军,潮州、广州相继沦陷,行朝无处停靠,只得来到了这座乱石丛生的荒岛之上。
裴昀擦着额上冒出的薄汗,走出房门之时,便见门外等待已久的群臣急忙迎了上来,欲言无声,欲问又止,最终还是谢岑开口,哑声问道:
“官家退热了吗?”
裴昀摇了摇头:“尚未,但刚刚喝下药,终是没又吐出来。”
赵正年幼体弱,自江南水乡至东南沿海,本就水土不服,经年累月奔波逃命,加之日前落水受寒,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御舰之上本有两名御医,皆在香山岛一役身亡,其余军中随行大夫医术不精,束手无策,最后迫不得已连裴昀这半吊子大夫也来给赵正治病,可如今缺医少药,纵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裴昀一直随身携带着救必应下的《医经》,她在上面寻到了两个偏门土方,可谓是死马当活马医,只能祈祷赵正吉人天相,熬过这一劫了。
裴昀问谢岑道:“林大人可有消息从雷州传回吗?”
谢岑亦摇了摇头:“尚未。”
行朝与蒙军苦战已久,早已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原有十数万大军所剩不足五成,朝臣官员亦十去七八,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投降的投降,还有部分人见势不妙,趁乱逃之夭夭了。
硭洲岛不远处便是雷州,而再往南,便是隔海相望的琼台,大宋疆域最南端,普天之下最后一片宋土,神州大地的海角天边。此后,再逃无可逃,退无可退了。雷州关系到行朝存亡,不容有失,为争取先机,林世俊主动率兵攻打雷州,两战两败,今日便是第三次尝试了,胜败在此一举!
众人且悲且喜,神色不见丝毫轻松。此时此刻,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然而以卵击石,飞蛾扑火,结局早已注定,又怎会有奇迹发生。
七日后,雷州大败,林世俊丢盔弃甲,率残部退守硭洲岛。
议事堂内,行朝所有文臣武将聚集一处,面上满是愁云惨淡,没人开口,但彼此心中所想皆是同一个念头——
时不与我,天不假年,大宋国祚或许当真是走到头了。
悲痛与恐惧在沉默中酝酿,不知是谁第一个萌生了退意,而后响应者接二连三,心灰意懒在无声的蔓延,一时间满座多欲散去。
眼见行朝人心涣散,即将土崩瓦解之际,陆秋实愤然起身大喝一声:
“不许走!”
凄风苦雨,颠沛流离,这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今已是被折磨得形销骨立,不成人形。然而他的背脊却依旧挺直,双眸依旧坚定,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
“见利忘义之徒早已卖主求荣,贪生怕死之人早已逃之夭夭,在座诸位能追随二宫至今,想必都是难忘故国,赤胆忠心的刚烈之士。你们难道就愿意这样功亏一篑,折戟沉沙,沦为亡国之奴,沦为那蒙兀鞑子的降掳吗?你们可对得起大宋江山,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天地良心吗?”
“国破家亡,我等臣子可以苟且偷生,官家与太后又何去何从?古人有以一城一旅中兴者,今百官有司皆备,士卒数万,天未绝宋,此岂不可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