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三屈膝跪下:“奴婢无能,还请王后恕罪。”
  “胡说!”周兰茵猛地爆发出来,扭头嘶喊道,“我要你救活他,救活他,听懂没有!”
  “十九,十九……你再撑一会儿,你忘了吗?这还在北地呢,你不是一直想回京城,不是一直想去时府做寻常护卫?只要你撑过这一劫,我立刻放你回去!”
  “十九——”
  周兰茵用力拍着十九的侧颊,也只是让他双眼张开一条极窄的缝隙,聚焦许久,才看清她的身形。
  十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动了动嘴巴:“殿下……”
  周兰茵本是大周公主,未出嫁前,便是以殿下尊称的,其实在她刚嫁来北地的头一年,十九也总是喊错。
  后来时日长了,才变成王后的。
  周兰茵俯身靠过去,声音颤抖:“在,我在这儿,十九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你能不能——”
  大点声。
  十九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无声拒绝了她的命令。
  又过好久,才听他说出下一句话来。
  这个时候,十九的呼吸已经跟风箱一般沉重了,那些空气被他吸入肺里后,根本停留不住多久,又全部逸散了出去,以致他再是大口喘息,还是感到了难耐的窒息感。
  “殿下……”十九呢喃着,“奴婢知道殿下所愿,好在、好在……奴婢未负殿下所托,护住了小王子。”
  “摄政王已死,幼王不足为虑,殿下——”
  “终临尊位。”
  “奴婢……不回去了,奴婢就在北地,守着殿下。”
  他浑身上下都在渗血,连着周兰茵身下的衣裙也被浸透,白皙的双手也再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十九知道,他大概是撑不下去了。
  他想往时归那里看一眼,再看看让他记挂了许多年,并驱使他前往北地的人,只是遗憾,到底没能如愿做了她的家人。
  然这般想着,他却没有再转头。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只是将周兰茵的面容刻在了眼中,过去几年的点滴快速从脑海中闪过,留下满目的残影。
  “十九?”周兰茵轻声喊了一声。
  轻轻抬起的手无力地坠在地上,与周兰茵的衣裙仅差最后一指的距离,却终究没有触碰上。
  ……
  直到万俟部落的叛乱彻底平定,独孤部落幼王失智一事暴露人前,不足周岁的小王子在北疆将士的拥护下登临汗位,周兰茵作为王太后,垂帘听政。
  时归才知道。
  原来当年十九被选中前来北地,并非偶然。
  只因时序答应他,若能平安归来,可改去他死士的身份,放他去时府做个寻常护卫。
  周兰茵说:“刚来北地时,十九有次酒后失态,说是嫉妒极了时二大人,怎他就能有掌印做干爹,白白得来一个贴心可人的妹妹,他倒不是想认掌印做干亲,就是也想有个妹子。”
  “原本他是想着,等北地祸难结束后,他就回京城去,等去了时府,近水楼台的,说不准还能听你叫他一声阿兄。”
  十九入宫前底下有一双弟妹,只因家中贫苦,不得已送他进了宫,当初进宫时,他娘还说,若他日后发达了,且记得给家里寄些银钱,这样家里有了钱,就能给他妹妹找个好夫家,也能给他弟弟娶个漂亮媳妇儿了。
  至于十九,送去宫里的孩子,或已算不得家里人。
  后来阴差阳错,他做了死士,到了时二手下做事,一次惩处,与掌印认回的女儿有了短暂接触。
  且不论中间经历了什么,至少在他说出自己排行后,侥幸得了一句“阿兄”的称呼。
  从那时起,他就想着,若能跟时二大人一般,有个妹妹就好了,有个能记挂他的家人就好了。
  时归合上眼睛,不忍叫眼尾的泪珠滑落。
  周兰茵苦笑道:“我若没有强留他就好了。”
  不管是出于对回京的渴望,还是什么旁的原因,至少这六七年来,陪在周兰茵身边且一心为她着想的,只有十九一人。
  如果她在十九第一次露出想回京的情绪时,就放他离开。
  哪怕之后的日子艰难些,也总好过看他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来得好些。
  周兰茵起身,将装有十九骨灰的木盒捧来。
  “我听太子殿下说,你们最迟后日就要启程了,说来也是,一转眼你们在北地也待了三四个月了,连过年都没能回去,若再不走,怕是父皇都要着急了。”
  “阿归,那便辛苦你,将十九带回去吧。”
  时归茫然抬头,眼中还带着未散去的水汽:“可是——”
  十九临终前说,要留在北地的。
  周兰茵摇摇头,拇指在骨灰盒上细细摩挲片刻,低声道:“北地不是什么好地方,没什么好留的。”
  “他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被困在这儿。”
  “只可惜我还不能走,只能委托阿归你先带他回去,或是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或是找个寺庙,安葬了他吧。”
  “等日后我回京时,再带着小久亲去祭拜。”
  小王子……不,已经是新汗王了。
  不管新汗王到底是谁的血脉,如今、以及以后,他只会是独孤族的后代,按照族里的传承,该名独孤睿。
  不过周兰茵更喜欢唤他的乳名,小久。
  时归说服不了她,最后只能带着十九的灰骨离开。
  临行前,周璟承有问周兰茵归朝的日期。
  周兰茵的视线落在极远的旷野中,半晌才道:“快了吧。”
  时隔数月,太子及大周朝臣终踏上回京的旅途。
  当初万俟部落叛乱时,目标皆放在太子和独孤睿身上,虽也有派兵去朝臣所在的营地,但搜寻一圈没有找到目标后,很快就从那边离开了。
  朝臣们多半只是受了些惊吓,偶有几个受了点小伤,经过这阵子的休养,也都好得彻底了。
  说起受伤,反而是周璟承的伤势有些奇怪。
  时归记得,太子那日为她挡了箭矢,箭矢是插在腰腹上的,后因箭头在皮肉里停留时间太久,拔出后有些狰狞。
  按照时三的说法,这伤势看着是重了些,但好在没有伤到要害,箭上也没有毒,只要清理过创口,养个一两月就好了。
  战乱结束后,因要对万俟部落做出处决,周璟承根本没法安心静养,只是让时三给他简略处理后,就与召集的另外十六部商议起正事来,忙了十多天才结束。
  后面又有独孤新王上位,王太后听政等事,周璟承要为周兰茵撑腰,又在独孤王庭操忙了一阵子。
  反正等时归再见到他时,距离他受伤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也不知是伤口感染的原因,还是连日操劳的原因,周璟承在歇下来的第一天,就发了一场高热。好不容易等身上的温度退不下去了,他又开始叫疼起来。
  时归念着他的相救之恩,少不得多来看望。
  也就是这一看,她就走不开了。
  明明按照三兄的说法,殿下早该活蹦乱跳了才是。
  怎么……
  周璟承上了马车后,又一次病歪歪地倒了下来,一如之前大半个月一般,有气无力道:“阿归。”
  时归心念一动,果然就听他继续说:“孤的伤口疼。”
  时归狐疑地凑过去,低头时将面上的疑惑收敛去,耐心问候道:“太子哥哥哪里疼?还是受了箭伤的地方吗?”
  周璟承用手臂挡住眼睛,又一次虚弱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有些不明白,时归还是没有怀疑他话语的真假。
  只是看他伤口疼了两个多月了,心里难免有些着急:“怎么还是疼呢?三兄明明说该没事了,还是说伤药有问题?”
  “三兄月前去了北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要不然太子哥哥再给三兄去个信,让三兄再给你看看?”
  “我总觉得,这次带来的御医不是很可靠的样子。”
  之前北疆支援时,兵士中不少人都受了伤,为了避免他们回程时出现意外,时三就自请命随同返回。
  仔细算一算,也就是从时三离开后,周璟承喊疼的频率高了起来。
  时归也曾叫来御医,偏偏御医每次看过后,都只会说些“静养”之类的不痛不痒的话,问及有什么办法减轻疼痛的,又全说不出个一二来了。
  也难怪时归怀疑他们的医术。
  听了这话,周璟承指尖一颤,放下手臂来,轻咳两声后,又说:“叫时三过来就不必了。”
  “总归孤这伤口也不是一直疼,就是一阵一阵的,若因为孤这点小伤,就让时三来回奔波,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
  “这可不是小伤呢。”时归反驳一句。
  她尤记得当日拔除箭头时,倒刺带出了许多肉块,伤口又深又重,入眼甚是可怖。
  她都不敢想,这种伤落在身上,该有多疼。
  想到这里,她的心再次提起来:“真的不用吗?”
  “不用。”周璟承确信道。
  开玩笑,若是把时三叫回来,他这装了一个多月的虚弱,不是要被立刻戳穿了?
  两个御医是他的人,能听他的吩咐,时三可不是。
  他好不容易能借机让时归在身边多留一留,总不好将这大好的机会浪费了去。
  时归说:“那好吧……那太子哥哥可有缺什么吗?”
  “趁着我们还没出北地,若有什么缺少的,我也好给太子哥哥找来,省得路上不便了。”
  缺什么?
  周璟承想了想,实在没什么缺少的。
  他正要否认,脑中却是莫名灵光一闪,话语不经思考直接吐了出来:“孤缺一位太子妃。”
  “那我帮——”帮忙的话脱口而出,然话才说了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变得结巴起来,“帮、帮……”
  “帮什么?”周璟承似笑非笑地盯着她。